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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八节
        我虽然不像狄小坡那样嗜酒,但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喜欢喝一点儿的。正常发挥的情况下,我的酒量应该算是中等偏上吧。我怀疑,我的酒量都是第一次喝酒时撑大的。

        说起来我第一次喝酒那还是小学刚毕业的时候了。我上学比一般人要晚,小学毕业时我已经十四岁了。记得那年夏天,我家刚请周边的邻居们帮着抹了房。那个时候,黄土城的人家大多数住的都是土坯房。土坯房架不住风雨造,基本上房顶及四面外墙每年都要抹一遍泥。也有的人家比较懒,隔两年抹一回,甚至三四年也懒得抹一回。时间久了,风雨就会把墙皮冲掉,露出里面的土坯砖,就像人没穿衣服似的,既不雅观又不保暖。

        在农村,还保留着邻里互助的习惯。像抹房或者庄稼脱粒这种劳动量大的活儿,邻里之间都会互相帮忙。干完活之后,受到帮助的人家不需要向帮忙者支付任何报酬,只需做上一顿好茶饭,请帮忙的人们好好吃喝一番即可。那时最好的美食就是黄米面做的油炸糕和白面做的油饼了。在爸爸和邻居叔叔大爷们和泥抹房的同时,妈妈和过来帮忙的婶婶姨姨们开始做饭。等男人们干完活,黄澄澄、油汪汪、香喷喷的油炸糕和油饼也出锅了。菜品比较简单,一般是凉拌一大盆粉条豆芽,条件好的人家再熬上一锅猪肉土豆白菜之类的。酒是张塞地区的地方酒——老龙潭,人们也称其为“黑帖子”。这个黑帖子与互联网上抹黑别人的帖子不同。叫它黑帖子是因为酒瓶上的商标帖子的确是黑色的。那会儿啤酒还不是很时兴。一大帮累坏了的老爷们儿尽情的喝上一顿白酒,吹上半天牛,各自回家睡觉去了。

        和泥抹房在农村是很重的体力活儿。在我们当地的串话(顺口溜)里,有四大累的说法:“刨连蓁,挖树根,透板鸡鸡,动泥工。”连蓁是一种盐碱地里常见的根系在地下紧紧相连的植被,要刨起来那是相当费劲儿。挖树根就不用解释了。“透板鸡鸡”是纯粹的方言,就是那个事儿的意思。动泥工指的就是和泥抹房或者其它与和泥相关的重体力劳动。在这四大累当中,除了第三项是累并快乐着,其他三项内容是纯累人而无乐趣的重体力活儿。人们在编这个串话时把那个事儿也置入其间,倒也生动得很。

        黄土城人大部分都是从山西地区走西口出来的,多操山西方言。山西方言多用叠声字。话语间透露着淳朴的意味。与“四大累”相似的说法还有很多,什么“四大黑”“四大白”“四大紧”“四大自由”一类的。基本上每一个“四大”里头都会包含一个与性有关的内容。单只这些“四大”,就可以整理出一大篇文章来。这里我只提提罢了。等这部完成之后,我再深入挖掘整理,以郷诸君。呵呵,“四大”之类的串话与原始二人转、二人台一类的农村戏属于同一源流,都属于劳动人民简单粗暴的娱乐消遣方式。凡是与性有关的内容都能引起人们的极大兴趣。“食色,性也”诚然不是一句空话,既有圣人的总结,又有凡夫俗子们的实践佐证。不同层次的人群对于快乐消遣的方式和要求各自不同。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孔圣人那样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普通老百姓终日劳碌辛苦苟活于莽野田地之间,如果再没有一些简单粗暴的快乐消遣内容,真不知道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俗文化就应该植根于劳苦大众之中,为人们服务。如果非要把这种俗文化搬上大雅之堂,那么,其生命力也就渐趋枯萎或者干脆重新生成另外一种文化娱乐形式了。赵本山一直想着把东北二人转由俗变雅,去掉其中俗的部分,倡导绿色二人转。那感觉跟人们在北京吃所谓的正宗重庆火锅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你都吃不出重庆的那种味道来。

        呵呵,本来说的是我第一次喝酒的话题,扯着扯着又跑题了。好了,闲话少说,书归正传。话说,邻居叔叔大爷们吃饱喝足各自回家了。妈妈和其他来家里帮忙做饭的婶婶姨姨们也都将就着吃了一口,收拾完毕,爸爸去奶奶家看他的妈妈去了。妈妈去邻居小青家跟他妈妈聊天去了。大哥那时已经外出打工去了。二哥在外面玩耍。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看着人们没喝完的老龙潭白酒,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大人们喝酒时为什么那么兴奋?喝酒真的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吗?我何不尝试一下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拿起酒瓶,倒了一盅出来。嗯,味道闻着挺呛鼻子呢。管他呢,先来个一口闷。也是奇怪,一口下去,反而不呛鼻子了,感觉浑身热乎乎的。我在地上走了一圈,没什么反应。嗯,还是喝得不到位。那些叔叔大爷喝完之后,走路都是晃晃悠悠的,像踩着云似的。看来,我对白酒的适应性还是很强的。接着喝吧。我每喝完一盅酒,就在地上走一圈,因为我怕自己会喝醉。然而,整整多半瓶老龙潭下肚了,我愣是没事儿!我可是一口菜都没吃,光喝酒了。这酒喝得我都开始怀疑人生了。额滴个亲娘呀!难道我就这么能喝吗?要知道,我爸喝酒也只是二两的量呀。我喝了八两多白酒竟然没什么反应!张红民,你真是个天才呐!

        得,既然喝了这些酒我都毫无反应,那就出去玩耍一哈。我出门骑上自行车便往街上出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准备去找谁玩儿,可能只是觉得身上热得很,想吹吹风吧。骑到黄土城小学附近的树林子时,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自行车的车把不听使唤了!明明前面是一棵大树,我也往边上扭车把了,可那车还是照直奔大树身上冲过去了。我和自行车指定是干不动那棵大树的,当我一头栽倒在地的时候,脑子有些糊涂了。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到哪儿去?这些终极哲学命题竟然是我喝酒后向我发问。呵呵,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眯瞪一会儿再说。带着这些问题,我倚靠在树下,睡着了。

        栽倒在树下睡了不知多久,我自行醒转过来。一觉醒来,那三个终极命题也得到了解答。我是张红民。我从家里来。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兜个风。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我并不打算在树底下过夜。我把自行车扶起来,检查了一下,除了车把和前轮不大对正之外,并无其他问题。我把车把和前轮调正之后,跨上车,回家去了。

        要说我张红民也算是天赋异禀之人。头一次喝酒竟然能喝下将近一斤且无大碍!然而,在后来的喝酒生涯中,我发现一点,那就是,我的酒量并不稳定。有时候一直喝下去也不会醉,有时候没咋喝就醉了。是的,我的酒量与《天龙八部》里段誉的“六脉神剑”有一拼,时而灵光,时而失灵。在与狄小坡的一次二人对饮中,我终于被他喝醉了,而且是大醉。

        自打从老保那里回来之后,皮肤瘙痒的毛病已经困扰我不短时间了。那段时间,我失眠,精神恍惚,状态极差。身上的皮肤被我抓挠得到处都是白印子。狄小坡叫我好几次出去喝酒,我都没去。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城市里的节日气氛渐渐浓郁起来。天气却是越来越冷了。公司宿舍里的暖气不是很热乎。前两天,小吴般出去和他刚来北京的一个同学住去了。宿舍里只剩下我和狄小坡了。狄小坡自己出去喝了好几次酒了。我身体不舒服,不想陪他喝酒。他也只能自斟自饮了。

        周五下班之后,公司的员工都回家了。郑总和文主任最后走的。临走时,郑总还特别交待狄小坡,让他少喝酒。然而,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人能阻挡狄小坡对酒精的向往。郑总和文主任走后不久,他便又要招呼我出去喝点儿。“张哥,你看这都好长时间咱哥俩也没在一块喝酒了。今晚多少喝点儿,中不?”屋子里清冷的空气让我也产生了对酒精的冲动。“好,那就喝点吧。”

        我俩从公司库房里提溜了两瓶至尊神鞭酒,到楼下常去的一家小酒馆,要了两个菜,喝了起来。自从给长裕公司开始撰写软文,虽说稿酬一直分文未发,可这酒倒是供应的很是到位。郑总一向大大咧咧,对于库房里存放的酒从来不计数。他偶尔拿一些送客户。我们也不时的取一些自饮。郑总的肺虽然切了四分之一,可是抽烟的量却依然大的惊人。那时的我一天最多也就抽一盒烟,加班写稿略微多抽一些。郑总一天最低抽两包烟。如果我看到他手上或者嘴里没有烟卷儿,反而会觉得不适应。不过,郑总抽烟虽狠,却是滴酒不沾。既然老板不喝酒,那么库房里那么多的酒总得给它们找个出路。嗯,我们的肚子就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狄小坡一喝酒就爱吹牛逼。这不,两杯下肚,他又开始吹上了。“张哥,不是兄弟吹牛,以前咱在老家的时候,那也是一号人物。走到路上,见谁不顺眼,上去就是一顿揍。”“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儿,能打得过谁呀?”年轻人,大多爱争强好胜。对于狄小坡的牛逼,我并不捧场,反倒想怼他几句。

        “哎呀,张哥,你别看我这小身板儿,兄弟也是练过的。”狄小坡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让我看,“你看我的手,看见没,这硬茧子,练了三个月铁砂掌。不过,没有师父教,我照着书上自学的。”我瞅近看了一看,他的手背关节处确是有些硬茧子。呵呵,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张红民在老家时也练过。那年头,总有一些走江湖耍把式卖大力丸的到黄土城街上卖艺表演。什么拳掌开砖,吞剑,吞铁球,肚皮吸碗,还有人用一根红腰带把小腹勒住,运气把肚子鼓涨起来。这些项目里,我除了吞剑吞铁球没敢尝试以外,其他项目都在家里自行演练过。为了练肚皮吸碗,我把家里的碗打碎好几个,也算略有小成吧。拳掌开砖的确是要有些硬功夫的。我练了挺长时间,砖是一块都没打开过。老家的砖实在是太硬了。那砖芯都烧黑了。不过,我还是可以轻松打断一些瓦片的。就为了练这个,我的手关节都挫伤好几处。直到现在,只要受到重击,我的右手关节的老伤还是会复发。最坑人的就是那个红腰带勒肚子鼓气的功法。我一口气把肚子鼓起来,却发现,一时竟收不回去了!吓得我赶紧把红腰带解开,揉了好半天才把鼓胀的肚子复原。

        “你说的这些,我都练过。兄弟,还有啥本事没?”我不屑的说道。

        狄小坡的自尊受到了挑战。他把头往我眼前一杵,“我在老家跟人打架,有人用啤酒瓶子砸了我好几下,啥事儿没有!”呦呵,你小子还会铁头功呀。我俩一边吹牛抬杠,一边喝酒,自己带来的两瓶至尊神鞭酒已经喝完了。我们又点了几瓶啤酒喝。我张红民这个人吧,挺傲气的,平时也没服过谁,这一喝酒呢,更是谁也不服了。“兄弟,你别光说不练呀。要不咱试试?”说着,我从桌上拎起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在狄小坡眼前晃了晃。

        狄小坡的顶牛劲儿上来了,“没问题,张哥,你往这儿使劲砸,要是破半点儿皮,兄弟跟你姓。”我靠,你小子够豪横的呀。我本来只是想唬唬他就算了。既然他非要试试,那咱就试试。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抡起啤酒瓶子往他的头上砸了下去。“啪!”的一声,酒瓶的残渣四下溅开。狄小坡的头皮的确是没啥事儿,不过,那瓶子里没喝尽的酒倒是流了他一脸一身。砸完之后,我有点儿后悔了。哥俩这是干啥呢?看着狄小坡的狼狈样儿,我心里不忍。“兄弟,刚才忘了把瓶子里的酒喝完再砸了。对不住啊。这样吧,一报一还,哥哥我自己也给自己来一下,咱俩扯个平。”狄小坡刚才好像被砸懵了,反应有些迟钝。说时迟,那时快,我从桌上把那个瓷茶壶操了起来,冲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下。

        “呯!”的一声,那个茶壶与刚才的啤酒瓶子遭受到了同样的命运,成为空中凌乱的碎片。要不怎么说,练过就是不一样呢。我和狄小坡的脑袋在酒瓶和茶壶的重击之下竟然都未受伤。然而,已经进入忘我境界的我俩全然忽略了周边的人。邻桌正在埋头吃面条的一个哥们儿却倒了血霉了。是的,是真正的血霉。茶壶的碎片溅到了他的脸上,给他碗里剩下的那几根面条加了点佐料。我也不知道碎片划到他哪里了,但是从他的惊叫和捂脸的手指缝间不断流出的鲜血,可以基本判断出,伤口应该挺深的。

        我说这哥们儿也真是的,难道刚才我砸狄小坡那一瓶子的时候就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吗?剩下的那几根面条就那么香吗?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已经喝醉了吗?在两个醉鬼身边吃饭,你就丝毫不担心会被误伤吗?再说说小酒馆儿的老板和伙计们。我第一次砸瓶子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过来阻拦一下呢?即使不敢阻拦我,你们难道不知道提醒或劝一下那位埋头吃面的哥们儿,让他赶紧离开吗?呵呵,说什么都晚了。祸事已经闯下了。张红民,这一壶茶可够你喝的了。

        人的本能反应是什么?见事不妙,拔腿就跑。是的,张红民就是这样干的。我招呼了一声狄小坡,“兄弟,快跑!”然后,我俩拔腿就往外跑。然并卵。刚才一直跟木乃伊似的酒馆老板和伙计这会儿的反应倒是神速。我俩跑出酒馆不到百米,就被他们追上了。他们把我俩架回酒馆儿,摁到椅子上。我的酒劲儿却是又上来了。也不知道那晚儿我是怎么了,愣是跟桌上的茶壶干上了。趁他们不注意,我操起桌上的茶壶,又给自己头上来了一下子。然而,这次头皮却是罢工了。我能感觉到,血从破了的头皮处流了出来,一直流到我的脸上和脖梗。

        老板和伙计们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又吓了一跳。估计他在寻思,这哥们儿没病吧?干嘛老用茶壶砸自己的脑袋呢?他跟这茶壶有仇还是咋滴?刚才被划破脸的吃面条哥们儿站在边儿上,用老板给他的纸巾捂着脸,忿忿的朝我这儿看着,却是不敢和我对话。狄小坡的酒劲儿似乎过去了,他一个劲儿的跟老板和那哥们儿说好话,赔不是。然并卵。老板很清楚,跟我俩一下子也就不出个一二三来。他对狄小坡说:“你能不能赶紧找个明白人过来?人家那哥们儿脸上还在流血呢。肯定得送医院。再说,你看你的哥们儿这不脑袋也破了吗?赶紧找人来吧。我看就你们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

        是的。我现在除了把自己解决掉之外,任何问题都解决不了。哎呀,张红民,你这干的叫什么事儿呀?我从心里给自己写了一个大写的“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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