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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六节 (2 / 2)
黄土城村的五月是一个美好的季节。这与气候无关。小时候的我们对于气候并不在意。那时的我们,热也不觉得热,冷也不觉得冷,一如我的儿子们现在的感觉。
之所以说五月是一个美好的季节,是因为六月一日快到了。是的,六月一日,一年中唯一属于我们儿童的节日。
在三年级以前,每次六一儿童节,我的任务只是跟着队伍走。走出校园,走到街上,游行一大圈儿,再回到校园。我不喜欢这样,除了自己是在队列中,感觉自己与马路两旁的观众没什么区别。三年级的我,终于有了新的任务——打花棍儿。一根木棍儿,涂上几圈儿彩色的颜料,两头装上几个环形铁片儿,再系上红绸子。这就是花棍儿了。打花棍是有套路的,且配有相应的曲子:“六月里好阳光,六月里花儿香,六一儿童节,歌儿到处唱……”这首曲子是刘老师对着简谱自己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唱出来的。那会儿可能是刘老师没找到这首歌儿的磁带,抑或是压根儿学校就没有录音机。拿到歌词和曲谱之后,刘老师戴着老花镜儿,像念经似的捣鼓了半天,才把那首歌完整的唱下来。然后,他再教会我们唱。我们一边唱,一边打花棍儿。花棍儿是姚老师教我们的。右手持棍儿,用两端分别敲击左肩,右肩,在花棍儿敲击肩部时,两脚有序迈出整齐的步伐;随后,跳起来,左脚底,右脚底,各打一棍儿。如此,往复循环。一边操练,一边前进。
每天我们都要在学习之余留出时间排练。虽然肩膀和脚掌被敲击的生疼,但心情是愉快的。大江就很厉害了。他是学校军鼓队的。可能与他的个头大有关吧。他竟然能进到军鼓队,这让我们一帮小伙伴很是羡慕不已。与大江相比,我有些失落;但与利子相比,我则足以骄傲。因为个头小,利子虽然已经是三年级的小学生了,仍然只能跟在游行队伍中无聊的行进。
大红、三格儿、利霞她们都是腰鼓队的。每天扭着腰,打着鼓,“咚咚咚”,挺好看。
随着六一逐渐临近,我们的排练越来越紧张。上课时也都是心不在焉。史老师对此意见很大,经常批评我们。有一次上课前,她对我们说:“你们一到六一到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每天就知道玩儿。你看人家张红民他二哥,外面锣鼓喧天,人家自己一个人在教室里面写作业。这才是一个学生应该有的模样。”史老师表扬二哥的话,让我也感到很是骄傲。回家之后,我跟二哥说了老师表扬他的话。二哥一脸苦笑:“我是因为没有六一表演服,不好意思出去跟同学们一起玩儿,才在教室里假装写作业的。”
哦,原来是这样。订做六一服装是要交钱的。家里没有钱,只给我订做了一件白色衬衣。二哥却没有。妈妈听到我们的对话,很难过。她后来专门去找了黄土城村中心小学刘校长,希望学校能先赊一件表演服,让我二哥先穿着,等有了钱再交上。刘校长听妈妈讲了情况之后,说:“衣服可以订做上,钱不用交了。就算学校支持一下贫困家庭吧。”
那个六一儿童节,二哥笑得格外开心。此前,因为没有服装,他什么节目也没参加。学校支持了服装之后,二哥报名参加了红旗方阵,每天上下学都是一水儿的正步走。
经过将近一个月紧锣密鼓的排练,六一儿童节终于正式到来了。
一大早,校园里已经热闹非凡。校园的大喇叭里放着激昂的进行曲。老师们忙着组织各自的班级和表演队伍。无论男女同学,都涂成了红脸蛋儿。我严重怀疑大人们的审美。红脸蛋儿好看吗?难道你们觉得因为孩子们可爱就可以任意装扮吗?直到现在,人们还是喜欢在一些集体节目中给小朋友们涂两上红脸蛋儿。简直不可理喻。反正,我觉得大红、三格儿、利霞、小静、小三儿她们那些女孩涂上红脸蛋儿之后,看上去很滑稽。对于男孩儿我倒没觉得怎么样,本来也都像小丑。哈哈。
太阳从学校的房顶刚露出一点儿头的时候,我们已经列队完毕。随着刘校长一声令下,一面红旗开道,大军鼓紧随其后,“咚咚咚咚!”游行大军正式开拔。红旗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鼓乐队后面,再往后,依次是腰鼓队,花棍队,最后是利子他们那些小个子们的无聊步行方阵。走出校园大门之后,我们沿着黄土城村的大街小巷转了一圈儿。六月的农民也没啥农活儿可干,都聚集在街巷两旁,张望着,从游行队伍中寻找自家小孩儿。偶尔有一些批发站,供销社、收购组的职工们也偷偷从门市里边溜出来,往游行队伍里踅摸着,向路过的自家孩子招手。
早上临出门时,妈妈给我和二哥每人拿了一个煮鸡蛋,让我们走累了垫补一口。大哥看着眼馋,却是没他的份儿。大哥已经是初中生了。他不再是儿童,也享受不了儿童节的特殊待遇。
在游行路途中,我没舍得吃鸡蛋。游行结束,回到学校时,我才觉得又累又饿——打花棍儿是游行队伍中最累的活儿了,最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老师一宣布队伍解散,我赶紧躲到学校角落里把那个鸡蛋从裤兜里掏出来,两口就吃没了。其他同学都带了好吃的。我不想往他们跟前凑。我知道,他们的零食一定比我的好吃。我没必要去接受他们的美食诱惑。
吃完鸡蛋后,我正准备往教室走,打老远儿看见大江走过来了。看出他是迎着我来的,我便迎了上去。“小红,一会儿放假了你去我家玩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大江向我发出了邀请。“好的。”我已经是大江家的常客了。每次去他家,他爸爸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煤矿上班,很少打照面。大江的妈妈却是非常热心,每次赶上饭点儿,阿姨都会热情的留我吃饭。一般的同学家长,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大凡说留你吃饭,实际上就是在下逐客令——我们要吃饭了。你该回家了。大江妈妈是真诚的。她会提前把我的饭盛出来,再留我吃饭。对于阿姨的真诚挽留,我也不作假。在那个物质异常贫乏的年代,阿姨能做到这样,真的是非常难得。阿姨做的饭菜味道也很好。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晰记得每一顿饭的香味。
在大江家吃完饭后,又和他玩了一会游戏,我便回家了。从他家出来我才知道,天已经不知不觉间黑了下来。我从小就怕黑。可我不想在大江面前表现出胆怯。我故作淡定的与他告了别,转身往我家走去。
我家就在粮库隔壁。当我走到粮库大门口的时候,突然觉得后背发紧,好像有人在后边盯着我看似的。我越走越害怕。我大声唱歌,大声喊叫,可是那种莫名的恐惧感依然驱之不去。最后,我发足狂奔,一路跑回家,踢开家门,站在屋地上,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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