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 class="red">【锁】_湘女传奇

【锁】

五月来临，荷花满池，夏日的炎热一步一步逼近。在这样的日子里，知了最为活跃。它们整日“知了知了”地聒噪，叫人厌烦。桃花非常喜欢听知了的鸣叫。无数烦躁的中午，正是这像催眠曲
的“知了”声，让她在昏昏沉沉中，过了一日又一日。哑巴大哥早被二太太赶到边厢房去住。他被反复告诫，桃花怀胎的这十个月里，他休想碰桃花的身子。哑巴大哥唯唯诺诺，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转身，他就溜到桃花的床前，咧个笑脸，把耳朵贴到桃花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听了又听。看那笑容，仿佛他此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在哑巴大哥的智商里，碰不得桃花身子，就是不能贴近桃花。她每次贴近桃花，都看到桃花眼里闪着一丝泪花。这丝泪花，让哑巴大哥侠骨柔情，又疼又爱。为了桃花，他先是摘桑椹，采刺梨、弥猴桃和葡萄。桃花不喜欢这些东西后，他又煮鸟蛋烤斑鸠、山鸡打野兔什么的……后来不知怎么搞的，桃花喜欢上了蝗虫（及蚕蛹）。蝗虫是一种专吃稻禾秋麦等庄稼的虫子，毛茸茸的看着都吓人。蝗虫（蚕蛹）煎得焦黄后，再撒上一点胡椒粉，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就为这一口，哑巴大哥一大早把牛一放，叫石蛋帮他看着，自己跑到稻（麦）田里，撅着屁股，在田坎上一只又一只地捉。蝗虫和蚕蛹一样，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煎一碟得捉多少！但是哑巴乐此不疲。只要桃花又会盘算明天该到啊块稻（麦）田里捉虫子。稻（麦）田里的蝗虫被他捉得越来越少，捉够一碟成了难事。
一天，马大（）麻子摇把蒲扇去镇上，见这又聋又哑的花痴女婿全神贯注地趴在田坎上捉蝗虫，好生奇怪。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哑巴的屁股，比划说，在这里瞎忙什么？哑巴被打扰，正要骂人，抬头一看上马大（0）麻子赶紧堆上笑脸。他“哦欧哦欧”告诉岳父，捉蝗虫给桃花吃。马大（）麻子吓了一跳，心中暗想这桃花丫头，什么时候喜欢吃蝗虫了？喜欢吃，和爹说一声，县城福海楼的煎蝗虫，才是天下最美味的。过了几天，桃花回娘家，马大（）麻子把他的意思说了。不料桃花说，哑巴大哥捉的蝗虫她才喜欢吃。马大（）麻子吃了一惊，心想这桃花丫头，还真喜欢上了哑巴了
。这个世界上，谁又明了桃花的心思？桃花不忍心看的，是哑巴大哥为她忙得不亦乐乎。只有哑巴大哥成天在她身边，她才觉得活在这世上，还真有一点点意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桃花不喜欢阳光，不喜欢刮风，不喜欢三九寒天随朔风而纷纷扬扬的雪花……甚至除了哑巴大哥，不喜欢任何人，包括土司老爷--他怎么会喜欢她？她怀胎后，也就是土司老爷和她第二次后，他的眼睛对她再也不会说话。寒冷的冬日或闷热的夏日里，桃花把门窗关得密不透风。丫环小玉忍受不了，大叫“憋死了、憋死了”。桃花说：“憋死了，就回你房间里。没叫你，就不要来。”关了门窗，连天窗也捂上块黑布。在这房间里，除了拦不住春日里蛐蛐、夏秋知了秋日山雀、杜鹃啼叫声，便什么都挡在门外了。
哑巴不在的时候，桃花就一个人躺在这黑灯瞎火的屋里，双手捂着肚子，呆呆地看报檩梁，直到肚子里的孩子踢蹬一下，她才喃喃地说：“哦，小东西，又醒啦？”日复一日，五月眼看就要过去。一天中午，桃花又是听着“知了--知了”声昏昏欲睡。突然，肚子里有小东西又踢蹬了一下。“哦，小东西，又踢了。”桃花微蹙秀眉道。肚子里的小东西又踢了一下。这一下，似乎用了劲儿。桃花咧了一下嘴，说：“嗨，小东西，劲大了，娘疼哩。”肚子里的小东西不听话，又一连踢蹬了几下，每次劲都很大。桃花“哎哟”叫了起来，说：“小东西，你真踢呀，不怕娘疼死呀？”肚子里的不东西却像发了疯，手脚并用，乱踢乱蹬，简直要搅了她的五脏六腑。桃花不由得大声叫唤“疼，疼呢。小东西，求求你了，妨疼死了！”
睡得像死猪的小玉终于被惊醒。她跑过来一看，桃花的裤裆泅湿了一大片。她掉头就跑，大叫：“二太太，二太太，大少**要生了，大少**要生了哩！”老仆妇很快被接到土司府大院。老
仆妇迈着莲花步，急匆匆走进土司府大院时，十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想起那阴阳娃儿，她的头皮仍一炸一麻。后来，她听说阴阳儿夭折了，夭折得好，夭折得好。老仆妇在心里说说笑笑。桃花的床前早就围了一圈的人。大太太一脸肃穆，佛珠捻得慢一阵快一阵，又快一阵慢一阵。她虽然背对着大门，但一听唧唧喳喳，就知道（土司府接生郎中“陈巧手”婆姨）土司府老仆妇--贺婆婆来了。她眯缝的眼稍稍睁了睁，说：贺婆婆，又辛苦你了。”一个“又”字，听得贺**胆战心惊。贺**在心里一个劲地祈祷，老天爷，千万别又生出个什么怪胎才好。
贺婆婆走到床边，撩开桃花身上的被子，掰开她的大腿一看，顿时满脸喜气。她大声说：“顺产！”她衣袖一挽，叫道：“拿盆热水来。”折腾了个把时辰，一个娃儿钻了出来。娃儿睁开一双黑溜溜亮晶晶的眼，看了看这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哇”的一声，洪亮地哭起来。贺婆婆并没有十分高兴，她伸出长长的手指，撩了撩这娃儿的小把儿，一直紧张的贺婆婆顿时眉开眼笑，她大声地对大家说：“男娃，男娃，是个好好的男娃！”一屋子的人，皆随着大太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桃花也舒了一口气。她看着贺婆婆捧到她面前的婴儿，搂在怀里，目光在人群里扫。她实在说不清，此刻她最想见的是谁。桃花生了儿子，土司府大院二太太最高兴。二太太死了二儿子，三儿子、四儿子均杳无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下子失去仨个儿子，二太太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事情过了快一个月了，二太太整日仍旧悲悲戚戚，整个人瘦脱了形。桃花给她生了个孙子，这比什么药都强，叫她暂时忘却了心上的悲痛。她乐颠颠地对兰儿说：“快，快告诉你哑巴大哥，桃花生了，他当爹了！”
当了姑姑，兰儿心花怒放，兰儿想找个空隙伸手捏捏小侄儿的脸蛋。听二太太这么一说，她“咦呀”叫了一声，说“如何忘了孩子的爹？这个哑巴大哥，还不知乐成什么样！”兰儿飞快地跑出了门，大太太才说：“这喜事，告诉老爷了吗？”小玉答道：“告诉了，告诉了。娃儿一哭，我就跑去告诉老爷了。”大太太捻佛珠的手顿了顿，便不紧不慢地问道：“老爷说什么了？”小玉说：“老爷没吱声，只是一口气喝了好几杯白开水。我退出门后，听到屋里有呵呵的笑声。想必是老爷一个人在偷着乐。”二太太瞟了小玉一眼。心想，这丫头不但乖巧，身子也是能生养的料。以后不妨做了哑巴（乳名石头，又名狗蛋）儿的二姨太，多给我土司府李家添几个人丁吧。这边说着话，那边兰儿早就跑到野外。兰儿怎么也找不到哑巴大哥。兰儿知道，喊声再大哑巴大哥也是听不到的。不过，只要是兰儿找他，乱喊乱叫一气，哑巴大哥都会突然从哪儿钻出来似的，傻乎乎看着她。
今天怪了，兰儿扯着嗓门叫了半天，硬是没有一点动静。连跑过来帮忙喊的石蛋也觉得奇怪，哑巴大哥刚刚还在这里，怎么眨眼工夫不见人了？石蛋挠着后脑勺想了想，说：“你跟我来。”兰儿跟着石蛋翻过一道缓坡，再朝山下走去。山下有一口三面环山的深潭。潭边长着密匝匝的弥猴山桃。树上果实累累、沉甸甸，把枝丫都压弯了。清新香甜的山桃味在空气中洋溢弥漫。石蛋“呀”地叫起来。兰儿也“呀”地叫起来。两棵弥猴山桃树之间吊了一张睡网，哑巴正在睡网上呼呼大睡。他的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仿佛自己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来到了世外桃源。兰儿扯来一根狗尾草，在哑巴大哥的鼻孔刮了刮。哑巴大哥倏地坐了起来，抠了鼻子，揉了揉眼皮，一抬眼，看到兰儿喜眉笑眼，呼地跳了下来，比划着说：桃桃生了？兰儿嗔道：看你这当爹的，老婆生孩子了，你却跑到这里睡大觉！哑巴大喜：果然生了？兰儿说，那还有假，生了个大胖小子哩！这时，哑巴大哥突然安静下来。他说，他刚才做梦了，梦见他养的母黄牛生下了一头牛犊。怪了，他梦见生牛犊，桃花就生了。哑巴大哥比划完，一蹦老高，吼了一声，也不理兰儿和石蛋，他像一只捕食豹子，向家里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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