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冯老头跑出镇公所，本想大声呼叫，又一想，一呼叫，来了一大帮人，把现场搞得乱七八糟，自己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不如先去报官，让人来查，反正他一个糟老头，说他杀了五个人，鬼都不信。冯老头想，他一口咬定，说就见到了“吊死鬼”，人家如何查，是人家的事了。冯老头一口气跑了十来里路，来到县警察局，值夜班的是侯警官。侯警官听了冯老头的叙述，大为惊骇。此事非同小可，他紧急摇了七八个电话，然后从马厩里牵出马，和几个警察随冯老头直奔清水古镇。此时，清水古镇镇公所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四个官兵和姜局长吃吃喝喝时，闻到肉香的一群游浪狗和野猫们淌着口水闯了进来，本想捡几根骨头啃，被吊眼一脚踢得在地上打滚。它们只好围着大门，趴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等待机会。机会一直到冯老头离去仍没等到。野狗猫等知道尚有一人在里面，鬼晓得是不是摆迷魂阵，等它们自投罗网？骨头没捡到，倒成了人家餐桌上的佳肴，那就划不来了。这几条流浪狗猫聪明，耐性却有限，等到天都蒙蒙亮了，屋里依然没有动静，倒飘出一阵又一阵它们更喜欢的血腥味儿。它们终于忍不住了。一只白毛老狗打头阵，一步一探头，寻血腥味而去，白毛老狗一口咬住了姜（摇琴）局长的头颅。野狗猫们大喜过望，饿红了眼的流浪狗猫围着姜局长的身子和头颅一阵狼吞虎咽。在晨曦照进窗格的时候，姜局长被流浪狗猫啃得只剩一副骨架。

  t古镇上放养的老母猪也闻风赶来，一头跟一头也闯进了镇公所。流浪狗猫凶狠，却惧怕和野猪差不多了的放养黑猪。放养黑猪獠牙尖利，闷头撞过来，再强壮的狗猫被那獠牙刺中，也得鬼哭狼嚎一阵。狗猫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猪的对手，这时却喜欢和猪交手，大概是打打闹闹寻欢作乐。吃饱肚子的流浪狗猫率先向猪们发起了进攻。混战中，摆了一桌酒菜的八仙桌被掀翻，哗啦啦一阵乱响，杯盘碗碟全翻倒在地。猪狗猫们嗖地向后一退，稍一愣怔，便又全疯了似的一拥而上，你争我抢，上窜下跳；你咬我一口，我顶你一下，互不相让。侯警官一行人来到镇长公所门口时，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副景象。冯老头气急败坏，木鱼敲得橐橐响。狗猫们见状不妙，一哄而散。猪们笨手笨脚，挨了一脚又一脚，疼得呼天抢地。现场像一盆稀泥，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侯警官和随后赶来的李宗琪、巡防队长等一大帮人分析来分析去，仍是一头雾水。冯老头“被吊死鬼吓死”的说法，除了让侯警官突然想起十年前孟大虫被吓死的往事，其余人均认为是无稽之谈。就算吓死了四个，如何又砍了一个的头？鬼能砍人么？李文忡杀人劫走戴钟萍的说法更是被嗤之以鼻。早有传言，说李文忡在其同党被绞死的当日，只身逃往海外了。他怕死鬼一个，岂能打道回府救戴钟萍？是土司大老爷救人，恐怕给他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就算敢，他如何不费一枪一弹，就掳走四人，还杀死一人？

  t最后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四个兵叛变，合谋杀死了姜局长，劫走戴钟萍，投奔**去了。李宗琪说那个排长是黄埔军校四期的见习排长，谁知道在军校两个“主义”之争中，他站在哪个“主义”一边。大家都说言之有理。在要盖棺论定时，冯老头暗舒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窃笑。不料这一窃笑被侯警官看在眼里。他想，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走出门四处张望，突然发现刚才逃走的几头猪，趴在门外不远的地方不动弹了。他过去一看，竟是醉了，酣睡中屁股下还泻了一堆稀屎。一头猪这样，侯警官不会怀疑。几头猪一模一样，侯警官就联系到了四个官兵的无端失踪。他当即推断，官兵的食物里有泻药！至于官兵泻肚子与“吊死鬼”以及失踪这三者之间的关联，他一时还无法将它们穿在一起。他无疑在冯老头这里找到了突破口。“冯老头，”侯警官叫了一声：“你过来看看，这几头猪为何泻了一地的稀屎？”冯老头双腿一哆嗦，竟不打自招。他说：“吃……吃了泻药。”“你的泻药放在哪里？”侯警官继续问道。“放……放在卤味里。”冯老头双腿发软，眼看要瘫下去了。侯警官厉声喝道：“来人，绑起来！”

  t几个警察扑了过来，一人捉住冯老头一只手，再一拧，拧到了背后。另一个警察提条麻绳过来，一套就套到了冯老头的脖子上，然后一勒，三下两下就将冯老头捆成一个粽子，系到了拴过戴老师的马桩上。李宗琪踱步过来，阴鸷着脸，嘿嘿冷笑了半天，说：“难怪清水镇怎么才有三个，原来还有潜伏到镇公所里的一个。”冯老头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是呀，我冤枉，我冤枉呀！”侯警官一手托腮，一手托下巴，思路越来越清晰。冯老头和劫匪里应外合，先是在食物里下泻药，然后在官兵上茅厕泻肚时装神弄鬼，把他们一个个吓死后，再杀掉醉倒在床的姜局长。最后掳走枪支，劫走犯人。心里有了数，侯警官走过来，一掴子给了冯老头，说：“什么冤枉？快快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冯老头挨了一耳光，头脑却清醒起来。他心想，千万不能供出哑巴伢和石蛋，否则，戴老师再被捉回来不说，哑巴伢和石蛋也跟着完蛋。他们背后还不知有没有指使的人，若有，一旦谁软蛋供了出来，还不知要牵扯多少人。哎呀呀，都这把老骨头了，要死就自己死吧，谁叫他这双老眼眼见了这么多事呢？冯老头主意一定，嘴也不结巴了。“**，你打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不怕出门遭五雷劈么？”冯老头反骂道。侯警官呵呵怪笑起来，说：“打你一巴掌，你就骂人，等下给你灌生石灰，像戴钟萍一样，话都说不了，看你还骂不骂。”冯老头“呸”了一口，说：“原来戴老师说不了话，吃不了东西，是你给她灌了生石灰？你和那几个兵一样，也是畜生！”侯警官愣了一下，并不着恼。他说：“你骂我不要紧，骂到国军，那就不好了。”“国军算什么。连你那个头子姜局长，也是畜生一个！”冯老头听完侯警官的话继续大骂。

  t侯警官扬起手，又想扇过去，被李宗琪抬手挡住了。最初听说小舅子死了，李宗琪大为震惊，扬言一定要查出凶手，绳之以法。在向清水古镇赶来的路上，李宗琪忽然对杀人者心怀感激！他想，这小舅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处总要和他这个当姐夫的对半分，动不动还找他爹告状。他爹是什么人？没有他姜大人，就没有他这个李县长，更别说把他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他了。昨晚打完贺老六五十大板，这个小舅子说有事，临出门时说天亮再来分钱。八千银大洋，已经分给他四千，够他心痛的人。现在两万银大洋，还要被他分走一半。李宗琪心如刀割，只恨不得他出门被雷劈死才好，这下好了，雷没劈着，头被人砍了。当然，若是抓到真正的凶手，宰了亦无可厚非，但眼前这个糟老头，会是杀人凶手吗？李宗琪动了恻隐之心。他挡住侯警官劈过去的巴掌后，把他拉到一边，说：“真是这糟老头杀人了？”侯警官说：“别人杀他差不多。”李宗琪说：“他下泻药是为什么？”侯警官答：“恨他们糟蹋戴老师。”李宗琪“哦”了一声，又说：“那绑他干吗？”侯警官说：“或许他知道杀人的内情。”李宗琪说：“不过是或许。若是审不出个所以然，国军司令部怪罪下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侯警官心底暗道，四个国军携枪变节一说是李县长提出来的，自有他的道理，何必自寻烦恼？那几个国军士兵真如冯老头所说，算什么玩意。他们连正眼也不看他们这帮当警察的，动不动说灭了你们警察局。姜局长更是条白眼狼，自己吃肉，连汤都不给部下喝。这种**，死十次也不多。这样想着，侯警官就满脸堆笑，亲手给冯老头松绑。他对冯老头说：“误会了，误会了。”松了绑，冯老头抖抖肩，甩甩手，冷不防一巴掌扇到侯警官脸上，骂道：“**，你哪次到我们镇公所，老子不给你弄好吃的？你敢打老子！”冯老头整天敲木鱼的手很有劲，一巴掌打得侯警官晕头转向。侯警官居然不恼，仍旧一脸笑，说：“**冯老头，下回提两瓶酒来和你喝……”屋角下，一群黑蚂蚁这时候正忙忙碌碌地往蚁窝里搬运着什么……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