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一场天命
        哗啦啦的水声在静谧的清晨响起，浴室门前的光明灭不定，这是一道不算婀娜的削瘦身影。

        良久，水声骤停，再过稍许，一位身穿天青色旗袍的女子从浴室走出，这女子大抵四十出头，眼神清淡，面色却十分柔和。半干的头发披于肩头，她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大雨，天色十分阴暗，像昨儿傍晚似的。幸好风不大，那雨没吹进来多少。

        这时听不见人声，整片天地都沉睡在这淅淅沥沥的大雨里。重舟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慢慢喝了。现在身体还是有些虚软，从昨天五点睡到今早五点多，果然是这阵子太累了吧。不比从前，也是年纪上来了。重舟想起刚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一根白发，呼吸还是错乱了稍许，但这次比看到自己的第一根皱纹时，好多了。重舟轻嘲，天命如此罢了。

        雨声更大了，那就晚点出门吧。她拿出一张唱片，这是年轻时喜欢得紧的，好长时间不听了。她坐在沙发上，留声机里传来熟悉而优美的歌声。重舟突然想起过去的一些事。

        重舟这个名字是尼姑庵的庵主取的，取自崔颢的由来花性轻，莫畏莲舟重。重舟是个逃荒途中被父母丢弃的女孩，恰好遇上了庵主，被她救下。这尼姑庵实在破落，人也走得干净，只剩庵主一人。想到庵主，重舟不自觉微笑起来，眼角的细纹也温柔无比。她想到庵主带她去化缘，去摘药草，想到庵主教她种树，教她泡茶，甚至，教她文字。庵主啊，是一个苦命人，却从来不像一个苦命人。她自得其乐，精神世界非常丰满。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庵主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有了心仪之人，抵死不从婚约，被假死送到了庵堂。之后年年战乱，倒真斩断了俗世牵挂。

        重舟抚过发尾，干得差不多了。

        不知不觉又想起当初问过庵主，为什么您把头发都绞了，却让我留着？庵主怎么说来着？

        哦…那时庵主微微笑着，眼神是重舟看不懂的复杂，庵主抚摸着小重舟的头发，说：“发乃俗世缘，真要绞去，也该等你想明白了自己绞去。你还小，说不定哪天就入世了。”

        是啊，她长大了，也入世了。从送走庵主后，她竟成了无根之人，去哪都是漂泊。走到镜前，眼前人有优雅的姿态和迟暮的容颜，她老了，但很美，是过去没有拥有过的美。想起年轻那会不敢穿得出挑，单身女人在外漂泊，低调为好。如今老了，倒是穿得自在了。

        梳好头发，涂好口脂，看到桌前的百合开得尚好，给加了些水。

        外头雨还在下，但茶馆也到了开门的时候，不好叫人久等。

        重舟加了件外衫，换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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