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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在一开始,法西塔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被蒙在鼓里,老夫妇对他的那份特殊的感情,直到一个月后他才隐约意识到。那场雨下了刚刚好一个月,在这期间,法西塔也出去了几趟,每次都是紧抓着树干往下溜,直至落在地面。地上积水甚少,都被松动的泥土吸收了,然后在数小时之内再被树的根部吸收,水分一直被输送到树的顶部。法西塔跟随老太婆走到巨木林之下的小型地窖中,那儿储存了大量干燥的食物。这个地窖也是奇迹的产物。他们取完食物,便爬回到大树之上了,其间他们一直用的肢体语言交流,这种似有隔阂的交流方式,竟显得如此畅通无阻!法西塔暗自惊叹。而这个地方、这个木屋,多么像一家置于浪漫想象之中的旅馆,老主人营造了和谐、恰到好处的生活气氛。下的这些雨,每一滴都浸透了法西塔的灵魂,他又移不开步子了,身上的彩色泥土愈加鲜艳浓烈、与自身皮肤险些融为一体。他的头发长长了,老太婆帮他扎起了花纹密布的发辫子。红蜘蛛有时在屋子里头蹦来跳去,法西塔大多数时间盘腿坐于一处,想着自己如海浪般推进一步又一步的人生,既感到六神无主,又有点儿心安理得。老蜥蜴有时也到别处去躲雨,有时候仍在相同的位置出现,用相同的眼珠子盯着法西塔看。不过他早已习惯了,不再会紧张了。

  一个月过后,他们迎来了大雨初晴的一天。早上十点半,艳阳高照。树林里又湿又热,红蜘蛛们纷纷退场了,他们三个人也从屋子里溜下来。法西塔的脚掌刚一触碰到湿软的泥土,附近几只在泥巴底下过生活的奇异蠕虫把头伸出来,向四周看了看,但似乎什么都没发现,又把头缩回去,不见了。法西塔跟着老夫妇走,他们穿梭在雨林中,似乎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来到其中一颗刻满图画的巨型树木前,法西塔抬起头,看见:歪歪扭扭的线条组合成了若干幅篇幅复杂的图画,每个画面都似记录了某些重要的时刻。老夫妇良久伫立在树前,从上至下,一一打量着这些图案。法西塔也在观察,现场的气氛犹若正举行祭奠先人的仪式。法西塔似乎看出了一些名堂,那些长长的、组合在一起的简单线条具有某种隐喻功能,他在一个沙漠遗迹中见过相似的组合,一个研究考古学的朋友曾为他做了详细的解说,不过他现在全忘了,他正努力搜寻着某些助于解读的蛛丝马迹。

  于是,进一步的,法西塔又了解到了什么:这恐怕是最为古老的人类部族之一,他们的生活习性、思想理念与自然最为融合。巨木上刻画的正是这个部落最为悠长久远的历史。法西塔摸索着记忆山体表层的傍山绳索,一步又一步使劲地往上攀爬,终于又让他找到了什么,他读懂了其中一块图画的含义!──在六千年前,这个部落从沙漠地区迁移过来的,一根额外粗犷的线条代表了迁移路线,其余的则代表了沿途不同的风景特征。不过不能再多了,法西塔只能理解至这等程度。

  这时,这对老夫妇低头细语了一会儿,把他带到另一颗大树前,树上也有图案,不过这棵树上的图画内容大概跟单个家族的历史有关。老头子用手指了指靠近树根的一组图案,法西塔顺着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想让法西塔留下来,作为二老财产和精神上的双重继承人。树上清楚地记录着他们唯一的儿子已经死去的事实,还用这种方式把没有子嗣的苦恼强烈地抒发出来了。虽然儿女们一旦建立了自己的木屋和家庭,就很少跟老人家联系了,但对于老人来说,子女更是精神上的依托,而非索取养老物资的存在,说回来,这对老夫妇富有着呢!看他们的地窖就知道。他们希望有个人(象征性也好)能继承自己留在地面上的一切。

  可这事让法西塔犯难了,他又产生了逃跑的念头!他不可能接受这种要求!他连自己亲生父母的这类请求都拒绝了,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当这对原始老夫妇的儿子?他绝不贪恋老人家的那点儿财产,虽然他们的空中木屋住起来是非常舒适,对法西塔是颇有引诱力的;虽然他们地窖里的食物也确实够他吃上一年半载,但法西塔绝非如此经不起诱惑。

  于是他故意引开了话题,首先,他故意把注意力集中在别处,他甚至想立即抛下他们,独自跑回屋内。但他立马克制住了这个可怕的想法。他又想躺在地面上装死,以此打消老人家那迟钝脑袋里滋生出的过分的念头。可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逐一被否定了。他感到十分疲劳,他又想躺回到那所空中花园中了此余生,可又有点儿不甘心,最终他还是没能逃出众人为他量身设下的圈套中──不管去到哪里!且,他的感恩之心呢?是他们延续了他的生命,若不是老头子把他拖回屋内,他早就是草丛间的一具腐尸了,或许身体早被空气中的其他漂游生物掏空,只剩一具残缺不全的骨架。想得更悲观些,法西塔死后,灵魂将会被排除在永生的归宿之外?他死在了热带雨林的一片长长的草丛中,内心被空虚和失落填满,没有信仰,灵魂也就注定没有归宿,这对老夫妇所做的事,正是给他一个这样的归宿──他们暂且延续了他在世的时间,虽然对于法西塔来说,这点儿时间,多多少少有点多余的意味,但却实实在在为他争取到了更多思考死亡、和死亡之后的事的时间,他确实已经不小了,身体状况是一天不如一天,很多比他年纪小的人都得了病、死了,或遭遇某些不测,唯独法西塔三番四次被营救起来,像一只可怜、微小、没被吞下肚去的孑孓般活下来。他发现,再次睁开眼睛,得以继续在白日做梦,固然有喜悦感,但活下来终究有活下来的苦恼,比如这次,毫无摆脱的可能性,要被迫继承一大串累赘的东西,要继承关于他们的所有,以法西塔十分有限的生命活力,恐怕是很难做得到的啊!所以他再次沉默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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