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君臣戮力同心 以成会昌中兴 (1 / 4)
        庚辰，德裕入谢，言于上曰：“致理之要，在于辨群臣之邪正。夫邪正二者，水火不相容，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人主辨之甚难。臣以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萝，非附它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党。先帝深知受党之患，然所用卒皆朋党之人，良由执心不定，故奸人得乘间而入也。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为欺枉，主心始疑。于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如德宗末年，所听任者惟裴延龄辈，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乱也。陛下诚能慎则贤才以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常令政事皆出中书，推心委任，坚定不移，则天下何忧不理哉！”又曰：“先帝于大臣好为形迹，小过皆含容不言，日积月累，以致祸败。兹事大误，愿陛下以为戒！臣等有罪，陛下当面诘之。事苟无实，得以辨明。若其有实，辞理自穷。小过则容其改正，大罪则加其诛罚，如此，君臣之际无疑间矣。”上嘉纳之。

        天德军使田牟、监军韦仲平欲击回鹘以求功，奏称：“回鹘叛将温没斯等侵逼塞下，吐谷浑、沙陀、党项皆世与为仇，请自出兵驱逐。”上命朝臣议之，议者皆以为温没斯叛可汗而来，不可受，宜如牟等所请，击之便。“上以问宰相，李德裕以为：”穷鸟入怀，犹党活之。况回鹘屡建大功，今为邻国所破，部落离散，穷无所归，远依天子，无秋毫犯塞，奈何乘其困而击之！宜遣使者镇抚，运粮食以赐之，此汉宣帝所以服呼韩邪也。“陈夷行曰：”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击之。“德裕曰：”彼吐谷浑等各有部落，见利则锐敏争进，不利则鸟惊鱼散，各走巢穴，安肯守死为国家用！今天德城兵才千余，若战不利，城必陷矣。不若以恩义抚而安之，必不为患。纵使侵暴边境，亦须征诸道大兵讨之，岂可独使天德击之乎！”

        时诏以鸿卢卿张贾为巡边使，使察回鹘情伪，未还。上问德裕曰：“温没斯等请降，可保信乎？”对曰：“朝中之人，臣不敢保，况敢保数千里外戎狄之心乎！然谓之叛将，则恐不可。若可汗在国，温没斯等帅众而来，则于礼固不可受。今闻其国败乱无主，将相逃散，或奔吐蕃，或奔葛罗禄，惟此一支远依大国。观其表辞，危迫恳切，岂可谓之叛将乎！况温没斯等自去年九月至天德，今年二月始立乌介，自无君臣之分。愿诏河东、振武严兵保境以备之，俟其攻犯城镇，然后以武力驱除。或于吐谷浑等部中少有抄掠，听自仇报，亦未可助以官军。仍诏田牟、仲平毋得邀功生事，常令不失大信，怀柔得宜，彼虽戎狄，必知感恩。”辛酉，诏田牟约勒将士及杂虏，勿得先犯回鹘。九月，戊辰朔，诏河东、振武严兵以备之。

        李德裕请遣使慰抚回鹘，且运粮三万斗以赐之，上以为疑。闰月，乙亥，开延英，召宰相议之。陈夷行于候对之所，屡言资盗粮不可。德裕曰：“今征兵未集，天德孤危，倘不以此粮与饥虏，且使安静，万一天德陷落，咎将谁归！”夷行至上前，遂不敢言。上乃许以谷二万斗赈之。

        冬，十月，吴仲舒至京师。诏宰相问状，仲舒言：“行泰、绛皆游客，故人心不附。仲武幽州旧将，性忠义，通书，习戎事，人心乡之。乡者张绛初杀行泰，召仲武，欲以留务让之，牙中一二百人不可。仲武行至昌平，绛复却之。今计仲武才发雄武，军中已逐绛矣。”李德裕问：“雄武士卒几何？”对曰：“军士八百，外有土团五百人。”德裕曰：“兵少，何以立功？”对曰：“在得人心。苟人心不从，兵三万何益！”德裕又问：“万一不克，如何？”对曰：“幽州粮食皆在伪州及北边七镇，万一未能入，则据居庸关，绝其粮道，幽州自困矣！”

        德裕奏；“行泰、绛皆使大将上表，胁朝廷，邀旌节，故不可与。今仲武发兵为朝廷讨乱，与之则似有名。”乃以仲武为知卢龙留后。

        回鹘温没斯以赤心狡傑难知，先告田牟云：“赤心谋犯塞。”乃诱赤心并仆固杀之，那颉啜收赤心之众七千帐东走。河东奏：“回鹘兵至横水，杀掠兵民，今退屯释迦泊东。”李德裕上言：“释加泊西距可汗帐三百里，未知此兵为那颉啜所部，或为可汗遣来。宜且指此兵云不受可汗指挥，擅掠边鄙。密诏刘迈、仲武先经略此兵，如可以逐讨，事亦有名。摧此一支，可汗必知自惧。”

        夏，四月，庚辰，天德都防御使田牟奏：“回鹘侵扰不已，不俟朝旨，已出兵三千拒之。”壬午，李德裕奏：“田牟殊不知兵，戎狄长于野战，短于攻城。牟但应坚守以待诸道兵集，今全军出战，万一失利，城中空虚，何以自固！望亟遣中使止止。如已交锋，即诏云、朔、天德及羌、浑各出兵奋击回鹘，凡所虏获，并令自取。回鹘羁旅二年，粮食乏绝，人心易摇。宜诏田牟招诱降者，给粮转至太原，不可留于天德。温没斯情伪虽未可知，然要早加官赏。纵使不成，亦足为反间。且欲奖其忠义，为讨伐之名，令远近诸藩知但责可汗犯顺，非欲尽灭回鹘。石雄善战无敌，请以为天德都团练副使，佐田牟用兵。”上皆从其言。

        甲申，温没斯帅其国特勒、宰相等二千二百余人来降。

        那颉啜帅其众自振武、大同，东因室韦、黑沙，南趣雄武军，窥幽州。卢龙节度使张仲武遣其弟仲至将兵三万迎击，大破之，斩首捕虏不可胜计，悉收降其七千帐，分配诸道。那颉啜走，乌介可汗获而杀之。

        时乌介众虽衰减，尚号十万，驻牙于大同军北闾门山。杨观自回鹘还，可汗表求粮食、牛羊，且请执送温没斯等。诏报以“粮食听自以马价于振武换三千石。牛，稼樯之资，中国禁人屠宰。羊，中国所鲜，出于北边杂虏，国家未尝科调。温没斯自本国初破，先投塞下，不随可汗已及二年，虑彼猜嫌，穷迫归命。前可汗正以猜虐无亲，致内离外叛。今可汗失地远客，尤宜深矫前非。若复骨肉相残，则可汗左右信臣谁敢自保！朕务在兼爱，已受其降。于可汗不失恩慈，于朝廷免亏信义，岂不两全事体。”

        温没斯入朝。六月，甲申，以温没斯所部为归义军，以温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充军使。

        春，正月，回鹘乌介可汗帅众侵逼振武，刘迈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马使王逢帅沙陀朱邪赤心三部及契必、拓跋三千骑袭其牙帐，迈自以大军继之。雄至振武，登城望回鹘之众寡，见毡车数十乘，从者皆衣朱碧，类华人，使谍问之，曰：“公主帐也。”雄使谍告之曰：“公主至此，家也，当求归路！今将出兵击可汗，请公主潜与侍从相保，驻车勿动！”雄乃凿城为十余穴，引兵夜出，直攻可汗牙帐，至其帐下，虏乃觉之。可汗大惊，不知所为，弃辎重走，雄追击之。庚子，大破回鹘于杀胡山，可汗被疮，与数百骑遁去，雄迎太和公主以归。斩首万级，降其部落二万余人。丙午，刘迈捷奏至。

        上以泽滁事谋于宰相，宰相多以为：“回鹘余孽未尽，边境犹须警备，复讨泽滁，国力不支，请以刘慎权知军事。”谏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独曰：“泽滁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滁近处心腹，一军素称忠义，尝破走朱滔，擒卢从史。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德宗犹不许承袭，使李缄护丧归东都。敬宗不恤国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从谏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上曰：“卿以何术制之？国可克否？”对曰：“慎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镇、魏不与之同，则慎无能为也。若遣重臣往谕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滁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滁，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其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遍谕将士，以平贼之日厚加官赏。苟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挠官军，则慎必成擒矣！”上喜曰：“吾与德裕同之，保无后悔。”遂决意讨慎，群臣言者不复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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