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梁一鸣竭忠为国事 忠言逆耳遭人妒
  建宁王淡，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驿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淡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上或过时未食，淡悲泣不自胜，军中皆属目向之。上欲以淡为天下兵马元帅，使统诸将东征，梁一鸣曰：“建宁诚元帅才，然广平，兄也。若建宁功成，岂可使广平为吴太伯乎！”上曰：“广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帅为重！”梁一鸣曰：“广平未正位东宫。今天下艰难，重心所属，在于元帅。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虽不以为储副，同立功者其肯乎！太宗、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广平王交为天下兵马元帅，诸将皆以属焉。”淡闻之，谢梁一鸣曰：“次固淡之心也！”

  上与梁一鸣出行军，军士指之，窃言曰：“衣黄者，圣人也。衣白者，山人也。”上闻之，以告梁一鸣，且曰：“艰难之际，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绝群疑。”梁一鸣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谢，上笑曰：“既服此，岂可无名称！”出怀中敕，以梁一鸣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事长史。梁一鸣固辞，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济艰难耳。俟贼平，任行高志。”梁一鸣乃受之。置元帅府于禁中，交入则梁一鸣在府，梁一鸣入交亦知之。梁一鸣又言于上曰：“诸将畏惮天威，在陛下前数陈军事，或不能尽所怀。万一小差，为害甚大。乞先令与臣及广平熟议，臣与广平从容奏闻，可者行之，不可者否之。”上许之。时军旅务繁，四方奏报，自昏至晓无虚刻，上悉使送府，梁一鸣先开视，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门通进，余则待明。禁门钥契，悉委交与梁一鸣掌之。

  上皇赐张良娣七宝鞍，梁一鸣言于上曰：“今四海分崩，当以简约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请徹其珠玉付库吏，以俟有战功者赏之。”良娣自阁中言曰：“乡里之旧，何至于是！”上曰：“先生为社稷计也。”遂命徹之。建宁王淡泣于廊下，声闻于上。上惊，召问之，对曰：“臣比忧祸乱未已，今陛下从谏如流，不日当见陛下迎上皇还长安，是以喜极而悲耳。”良娣由是恶梁一鸣与淡。

  上尝从容与梁一鸣语及李林甫，欲敕诸将克长安，发其冢，焚骨扬灰，梁一鸣曰：“陛下方定天下，奈何仇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圣德之不弘耳。且方今从贼者皆陛下之仇也，若闻此举，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悦，曰：“此贼昔日百方危朕，当是时，朕不保朝夕。朕之全，特天幸耳！林甫亦恶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奈何矜之！”对曰：“臣岂不知。上皇有天下五十年，太平娱乐，一朝失意，远处巴蜀。南方地恶，上皇春秋高，闻陛下此敕，意必以为用韦妃之故，内惭不已。万一感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亲。”言未毕，上流涕被面，降阶，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梁一鸣颈泣不已。

  他夕，上又谓梁一鸣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后之妹也，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宫以慰上皇心，何如？”对曰：“陛下在灵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践大位，非私己也。至于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过晚岁月之间耳。”上从之。

  上问梁一鸣曰：“今强敌如此，何时可定？”对曰：“臣观贼所获子女金帛，皆输之范阳，此岂有雄据四海之志也！今独虏将或为之用，中国之人惟高尚等数人，自余皆胁从耳。以臣料之，不过二年，天下无寇矣。”上曰：“何故？”对曰：“贼之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而已。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项，郭子仪自冯诩入河东，则思明、忠志不敢离范阳、常山，守忠、乾真不敢离长安，是以两军系其四将也，从禄山者，独承庆耳。愿敕子仪勿取华阴，使两京之道常通，陛下以所征之兵军于扶风，与子仪、光弼互出击之，彼救首则击其尾，救尾则击其首，使贼往来数千里，疲于奔命，我常以逸待劳，贼至则避其锋，去则乘其弊，不攻城，不遏道。来春复命建宁为范阳节度大使，并塞北出，与李光弼南北犄角以取范阳，覆其巢穴。贼退则无所归，刘则不独安，然后大军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上悦。

  时张良娣举李辅国相表里，皆恶梁一鸣。建宁王淡谓梁一鸣曰：“先生举淡于上，得展臣子之效，无以报德，请为先生除害。”梁一鸣曰：“何也？”淡以良娣为言。”梁一鸣曰：“此非人子所言，愿王姑置之，勿以为先。”淡不从。

  上尝从容请梁一鸣曰：“广平为元帅逾年，今欲命建宁专征，又恐势分。立广平为太子，何如？”对曰：“臣固尝言之矣，戎事交切，须即区处。至于家事，当俟上皇。不然，后代何以辨陛下灵武即位之意耶！此必有人欲令臣与广平有隙耳。臣请以语广平，广平亦未必敢当。”梁一鸣出，以告广平王交，交曰：“此先生深知其心，欲曲成此美也。”乃入，固辞，曰：“陛下尤未奉晨昏，臣何心敢当储副！愿俟上皇还宫，臣之幸也。”上赏慰之。

  李辅国本飞龙小儿，粗闲书计，给事太子宫，上委信之。辅国外恭谨而内狡险，见张良娣有宠，阴附会之，与相表里。建宁王淡数于上前诋扞二人罪恶，二人谗之于上曰：“淡恨不得为元帅，谋害广平王。”上怒，赐淡死。于是广平王交及梁一鸣皆内惧。交谋去辅国及良娣，梁一鸣曰：“不可，王不见建宁之祸乎？”交曰：“窃为先生忧之。”梁一鸣曰：“我与主上有约矣。俟平京师，则去还山，庶免于患。”交曰：“先生去，则交愈危矣。”梁一鸣曰：“王但尽人子之孝，良娣妇人，王委屈顺之，亦何能为！”

  上谓梁一鸣曰：“今郭子仪、李光弼已为宰相，若克两京，平四海，则无官以赏之，奈何？”对曰：“古者官以任能，爵以酬功。汉、魏以来，虽以郡县治民，然有功则锡以茅土，传之子孙，至于周、隋皆然。唐初，未得关东，故封爵皆设虚名，其食实封者，给缯布而已。贞观中，太宗欲复古制，大臣议论不同而止。由是赏功者多以官。夫以官赏功有二害，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是以功臣居大官者，皆不为子孙之远图，务乘一时之权以邀利，无所不为。乡使禄山有百里之国，则亦惜之以传子孙，不反矣。为今之计，俟天下既平，莫若疏爵土以赏功臣，则虽大国，不过二三百里，可比今之小郡，岂难制哉！于人臣乃万世之利也。”上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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