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中少年
        起伏绵延的万壑山盘亘交错在这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皮肤略显黝黑的少年怔怔无言地躺在一方青石之上，嘴里轻佻地叼着一片不知名的叶子。少年抬头望向澄澈的苍穹，朵朵白云缓缓从上方飘过，微暖的日光从山间的林木缝隙中点点洒落，为整个早春的大地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少年舒服地眯了眯眼，神情显得越发慵懒，困意不断袭来，仿佛下一刻便要在这懒洋洋的午后睡去。林间的一声鸟鸣瞬间打破了静谧的和谐，慵懒的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地从青石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离开。

        这名少年一路步伐迅捷灵敏，仿佛一只翻山越岭已久的猿猴，不用多时拾级而上便来到了山顶一座也不知是道观还是寺庙的地方。殿门牌匾上书“观寺宫”三个大字，笔力虬劲、方圆兼备、墨风高谷，可见书写之人必是当今文坛大家，只是与这不伦不类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待得少年行至大殿外，大殿中却传来声嘶力竭的争吵声。

        少年翻了翻白眼，无奈地推开殿门，只见大殿之中一名身穿藏青色道袍，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老道正在面红耳赤地与另一名清癯儒雅的老人争辩着什么。儒雅老人身穿皂白色长衫，言语不多，却总在关键的时候面带讥讽地说上一两句，便让老道人勃然大怒。地上的蒲团上还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和尚，和尚一身鹅黄色的袈裟已经破破烂烂，上面打满了各种其他布料的补丁。老和尚此时正喜笑颜开的望着这一幕，手上还拿着一只烤的通体冒油的鸡腿，一边看一边大快朵颐，吃的衣襟上都沾满了油污。老和尚不但不去阻止老道人与儒雅老人的争吵，还在一旁不断地煽风点火，让整个气氛越加紧张起来。

        老道人此时正处在辩论的关键之处，眼看少年推门进殿，顿时两眼放光，跑过去一把抓住少年的双手道：“臭小子赶紧给我评评理，这个酸秀才说不过我便又开始讲他的歪理了。道爷我当年也是道法通天的人物，灵虚宫的那一帮牛鼻子厉不厉害，看见我是拔腿就跑，哪敢与我辩论精义。这个酸秀才刚愎自用，一肚子的歪理邪说，哪能是我的对手，臭小子，你可要说句公道话啊。”

        少年早已无视老道人不靠谱的吹嘘，就是个功法稀烂的道人，也许是看的书多，与人争辩还能说出些门道，但是功法这一块老道人牛皮算是吹上了天，经常说那道教祖庭灵虚宫的道人见他撒腿就跑之类的云云。结果早年间观寺宫山门还是有几个零星香客的，有名男子说自己被邪魔缠身，夜不能寐，一睡熟就梦见鬼怪索命，瞬间清醒。男子睡不好觉，终日浑浑噩噩，白天也无法正常劳作，于是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观寺宫虔诚敬香祈愿，也弄不清这观寺宫内供奉的是谁，反正满天神佛总有一个能救自己的命。

        男子敬香后见老道人仙风道骨，可能是有功法之人，就苦苦哀求老天师能够帮自己斩除邪祟。老道人二话不说，便与这名男子吹嘘自己神通广大，此等宵小邪魔举手投足间即可覆灭，拎着那把早已灰尘覆盖的桃木剑与男子下山驱邪。男子感恩戴德，到家后好吃好喝地供奉着，五日后男子仍然不见好转，遂开始怀疑老道人是否真有道法神通，老道人也不尴尬，与男子说这家宅中的邪祟乃是世间一等一的大魔头，自己还需动用毕生功力将其镇压，现在正是与那魔头角力之时，让男子稍安勿躁。

        男子将信将疑，又让老道人混吃混喝半月有余，老道人每日脚踏罡步，嘴里神神叨叨念诵不知名的道法经文，一把破旧的桃木剑乱戳乱刺，经常又脸色赤红，大汗淋漓的倒地抽搐，看得男子家人亲属一惊一乍，也不知这老天师是否真的如此辛苦在斩妖除魔。老道人胃口极好，与这户人家说自己每日劳心劳力驱邪除魔，需要上好的吃食补充体力，否则万一要是让那邪魔占了上风，多日间的努力便要功亏一篑了。

        这户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平日里靠打猎耕种过活，为了家里顶梁柱的安危也只得病急乱投医，咬紧牙关每日给老道人大鱼大肉的好生款待。待得一月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男子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善，无论老道人再说什么这户人家也不信了，男子的儿子差点要与老道人动手，要不是心善的女主人拦着，老道人怕是免不了要挨上结结实实的一顿揍。老道人被赶出去一路上骂骂咧咧，念叨这户人家有眼无珠，遇见真人而不自知。男子的儿子听闻后一路追到观寺宫，老道人紧闭殿门死活都不出来，男子的儿子在殿外骂了许久，零星的几名香客听闻后再也没来过观寺宫祈福上香，更别提香火钱了。

        自此观寺宫的口碑在这附近便也传开了，住在山中的住户都知道有一个叫黄泥坡的小山头，有间骗人的道观，也可能是寺庙。道观里的老道人看似仙风道骨，实际是一个蹭吃蹭喝的老骗子，观寺宫可怜的香火钱便越发可怜了起来。老道人这次的狼狈景象也被老儒生和老和尚嘲讽许久，老道人兀自抱着死鸭子嘴硬的态度，与另外两名老人争吵不休。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待得老道人走后不久，男子的情况突然开始好转，通体顺畅，再也没有邪祟侵扰之事。这户人家更加确信了老道人的不作为，也感谢救苦救难的满天神佛终于看到自家的疾苦，被这个老王八蛋骗了之后终于苦尽甘来。

        此时殿中的清癯的老儒生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嗤之以鼻地说道：“你这个不作为的老牛鼻子骗吃骗喝是一把好手，论吹牛皮的功力天下的确无人是你一合之敌，实让我辈羞与为伍。”老道人听完后立马吹胡子瞪眼，作势就要上去让这个酸秀才尝一尝自己的术法神通。坐在蒲团上的胖和尚笑的前仰后合，手中拿着啃完的骨头，一边笑一边口中还诵着佛号：“阿弥陀佛，赶紧的，赶紧的，好久没见到你们两个老不羞打王八拳了。”

        “行了！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吵个不休，烦是不烦。有本事就去赚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一个说自己道法通天，别说斩妖除魔了，连个平安符都不会画。一个说读了万卷书，字画是还行，您老人家倒是去卖啊，一叫你去卖字画你就说真正的读书人不干这些铜臭味的事。还有你，别看我，说的就是你，哪有和尚天天大鱼大肉的，法事不会做，吃什么都少不了你，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才是修禅。”少年语速极快地说完后嘴里呼呼喘着粗气，发泄着对眼前三个不作为老人的愤慨。

        三位老人听闻后都面露惭色，老道人尴尬的搓了搓手，而后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小夜啊，不是我们三个不想赚钱啊，实在是这万壑山中的人不堪教化。你看早些年我下山斩妖除魔，遇到了那户白眼狼啊，最后你看那个男子不是没事了嘛，这都是我的功劳啊，结果这户人家天天来我观寺宫日夜叫骂，颠倒黑白，弄得香客都不敢来了。酸秀才早些年也卖过字画啊，可惜这山里人不识货，几文钱都不愿意买，弄得酸秀才都要气背过去了。这胖秃驴法事其实是会做的，但是人家看到他这副尊荣谁敢请他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李景夜双手扶额，已经不想再和这群老不羞扯皮下去。一阵沉默过后，还是儒雅老人先开了口：“当初我们三个老家伙捡了你之后就在这万壑山中扎了根，我们师从于三教，却是谁也不服谁。吵了一辈子的架，就像当年建了这观寺宫，我说建成学宫，今后还可以教化山民，让他们学儒重道。老牛鼻子和胖秃驴不愿意啊，一个要建道观，一个要建寺庙，吵了半天也没有定论，最后还是各取一个字，才弄成了这不伦不类的观寺宫。”

        “我们也知道我们三个学艺不精，也没什么本事，近年来赚钱的担子一直压在你的身上，说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你啊。我们三个年纪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能活，只盼着你能有一技之长，没了我们三个老家伙也能在这不怎么好的世道里好好地活下去。”老人一番话声情并茂，说完后更是用衣袖拂拭了略微湿润的眼角。

        李景夜听闻后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方面感动于三位老人对自己的抚育之恩，另一方面又对于老人口中行将就木的事倍感沉重。李景夜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三位爷爷兼师父有一天真的撒手人寰，自己又是如何的痛彻心扉。虽然这三位不正经的老人平日里插科打诨，争吵不休，但他们却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叹了口气，李景夜无奈地说道：“我也没有说你们的意思，你们也别往心里去，往后赚钱的营生我会负责的，你们就给我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好了。”三位老人听闻后都一脸感动，李景夜皱着眉头走向自己的房间，去思考未来的赚钱大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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