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极夜中的村庄
        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间或就会出现这样的梦境。梦境里的一切，都与我现在生活的地方格格不入。族人现在生活的这片地方，有大半年的时间都被冰雪覆盖，只有七八月份大概两三个月的光景，会露出一部分土地。而那部分裸露出来的土地，是无法进行任何农业耕种的，上面会长满“故人草”和“星凌草”。

        “故人草”是一种叶子呈现幽蓝色的矮草，每株五叶，每片叶柄处都会长出一根细细的藤蔓，藤蔓先是垂直向上，然后长到与花等高的位置，开始自由的卷曲。“故人草”花期，先长出一根挺，上面是星空色的花托。花托先是合拢的，开花时，花托瞬间打开，里面绽放出一团悠悠的火。火的颜色各异，但是把手放上去却并没有灼热感，那团火仿佛能感受到你的抚摸一样，在手指和指缝间缠绵，游走，回应你的抚摸。传说族人去世后，地上就会新添一株故人草。

        “星凌草”通体晶莹，植株主体像一个小小的花瓶，草叶也是冰花的样子，冰花由大到小，从底部螺旋向上在花瓶上展开排列。不开花的时候，从瓶口向里面看，会看到一片星河。一旦到了花期，所有的“星凌草”会在同一时间绽放，从瓶口处释放出双螺旋的两条星带，所有的花释放出的星带都会向着一个方向汇聚，然后慢慢向南飘向远方，行成一条奇美的星河。

        我们这里，没有昼夜之分，黑夜，一直静默的笼罩大地。一天之分，是南方天际线的颜色。当南方的天际线呈现出缓慢流动的浓艳的红色，我们开始一天的生活，视为晨。随着红色慢慢淡去，消失，就迎来了我们称之的夜。村庄整体是一个正六边形，周围是石块磊筑的城墙，城墙很宽，是中空的结构。城墙里可以四五个人并排行走不感觉拥挤。整个村庄的城墙有六道内门和一道外门，内门可以由村庄里进入城墙内部，内部可以分为三层，最上面的第三层裸露于外，是守护者巡守的一层。其余两层都是封闭在城墙里，外面看不到。外门只有一道，贯通村内外，只在族人外出狩猎时才打开一次。

        村庄的核心是一个百米高的六边形的石柱。说是石柱，其实通体莹润，质地细腻，一直在散发着与我们瞳孔一样的银色幽辉。这个石柱是整个村庄的能量之源，村庄日常的照明都靠着它。也因为有它的存在，六边形的村庄和它的每个边对应，形成了一个银色的不断有光力闪烁的能量场，这个能量场构成了一个穹顶，使村里始终保持着独立的相对温暖明亮的环境。辰时开始，穹顶的光力增强，整个村庄变得十分明亮。夜时，穹顶光力减弱，每户门口的灯开始在石柱的能量供应下亮起来。

        村庄的北面，有一座小山，村里的少年光力达到初级时会由成年人保护，组队进山进行试炼。山里林木高耸，再加上村外是没有光力的永夜，从下面向上根本望不到树冠。粗大的树木，一般粗细的也要三个成人拉手才能环抱。山中寄宿着各种小型动物，它们通常不会有什么产生什么致命的危险。甚至有些还挺可爱，比如银目鼠，它们住在树洞里，眼睛是和我们差不多的银灰色，通体毛色雪白，一副肉滚滚的样子，胆子很小。而羽狐长着一条比身体还要长许多的大尾巴，身上的覆盖着厚厚的羽毛，在前足的肩胛出生有一对翅膀，能辅助它们飞向高一点的树枝，但是无法长时间的飞行。

        村庄东边有一个很大的湖，大的像海一样，湖水清澈，且呈现浅绿色，因此得名碧湖。湖面只有七八月份的时候才会解封，其他时候湖面都是冰冻的。湖里各种大鱼穿行，它们通常动作缓慢，厚厚的脂肪帮它们抵御常年的寒冷。

        西侧和南侧，是望不到头的开阔地。我们的族人就是由南侧迁移至此，那里连接着遥远的大陆——我们曾经无比荣耀的故土。而西侧则是每次狩猎前往的方向，向西一路走上半个月左右，就到了各种猛兽盘踞的区域。那里是猎场，对我们来说是，对那里的各种野兽来说也是。所以那里也是中级光力者的试炼场。每次狩猎，都会有人受伤，甚至尘祭。得来的猎物，还有湖里捕上来的鱼，会存储在城墙的一面中，冷冻起来，可保持很久不会变质。

        全族共一千余人，不到四百壮年。族中以族长为尊，还有两位副族长。隐居于此，加之环境恶劣，族人们日常也就很团结。两位副族长都已年近七旬，可是都一点不显老态，身手敏捷，仿佛壮年模样。光瞳族向来长寿，我记事以来，还没听说过谁家有老人故去。大家就这么平和的生活在一起，已经有快五六十年了。

        我在这个村庄里快乐地生活了十六年。我这个年龄的人，在大多数长者眼里都是个孩子，可是村庄里的人对我的态度却格外不同。从我记事开始，村庄里所有的大人都对我特别好，遇到跟别人打架，不管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管是什么原因，对方肯定被父母一顿暴揍。大家对我的好，让同龄的孩子都很羡慕。一年在村庄外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冥影族的一小队人，整个村庄都开始戒备森严，族长居然派出了四五个光力在中级以上的人守在我家里。每次有外出打猎的队伍归来，我分到的也是最好的食物。用我最好的朋友浩然的话说，我是个被全村人宠大的孩子，从小牛逼，没人敢惹。惹完了回家也得挨揍，实在是犯不上。这也让我从小就失去了很多朋友。他们对我敬而远之，躲躲闪闪，浩然有一次对我说，哥们，别看你受宠，可我一点儿都不羡慕你。这句话让我琢磨了很久，他讲这话的时候眼神刻意回避了我，还若有所思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下推开他拍我肩膀的手，回手给了他一拳：你怎么说的我好像得了什么绝症，活不了几天了呢！

        浩然的父亲是狩猎队的成员，中级光力，身形魁梧。浩然显然继承了父亲的身材，但是却没有他父亲那样的勇敢。他的胆小，在同龄人中是出了名的。就连他发动的光之力，都是飘忽不定的，族长说，他应该投胎做个小姑娘，将来可以做一些缝缝补补之类的事，也好过现在这样。可是浩然并不以为然，他不想参加狩猎，他说他可以一直吃鱼。可是吃鱼也得有人去抓啊，这小子有一天偷偷告诉我，他正在研究一种抓鱼的工具，过一阵需要试验一下，让我偷偷带他出村。我说你这做这种事能不能别拽上我，这要是让族长知道了又得罚跪。他愣模愣眼的看着我，对我说：你怕个啥？族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全村人谁能把你怎么着，你就说是你发明的，咱俩不就都安全过关了么。再者，外面那么黑，你也放心让我一个人出去？

        我看着他：“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么大一个典型早熟的彪形大汉，你不敢出去，我就敢出去啊？挑战族规的事情你找我，你这同归于尽还非得选个身边的人啊？再说就咱俩这光力，是去抓鱼还是去喂鱼啊？你平时起床不照照镜子什么的么，咱俩绑一块儿，有鱼大吗？回头咱俩别一起给拖到湖里，我这么帅，跟你一起在湖里喂了鱼，辜负了我的颜值不说，别人把咱俩捞上来再以为咱俩殉情了，我可是丢不起那个人。要去你自己去。我保证不告密。”说着话，我就要走。

        他一把拉住我说：“真的，六子，殉情这事儿还太早，你哥我还没成年，但是有一点啊，你要说颜值，哥可不输给你。哥从小到大因为你挨得揍还少吗，你说你就不能回报我一次？再说我自己倒是想出去，可我出的去么？你得配合哥啊。”

        他嘴里的“六子”就是我，陆煜然。由于陆姓跟大写的数字六同字，他们都习惯性的叫我“六子”。

        我跟浩然是死党，但是别人眼里，浩然是我的小跟班。每天，族里不同年龄的少年都会集中在村庄东南角的一小片空地上学习光力，族长、副族长，还有村庄里的五位中级光力的长者在这里指导大家。一般来说，十五岁之前主要学习的是如何集中意念力。意念力的主要作用是发动相关防御术。过了十五岁，才开始慢慢进入如何发动光之力的学习阶段。光之力，主要用于进攻。但是光之力的发动，需要意念力的配合，光之力的招术越高级，就需要更强大的意念力进行配合。光之力的发动，是特别神奇的一件事。初级光之力的招术基本固定：光刺、光剑、光隐、光移等。需要的意念力也并不强大，学会了初级光之力的招术，从事捕猎等基本生存活动也就够了。但是想要发动中级光之力，不仅需要较长时间对光感的领悟，还需要天分，也需要意念力达到“强者级”。中级光之力的招术也开始并不固定，除了正常族里传檄下来的四招：神光之矢、雷光之怒、火光之焚、天光之裂，随着意念力的增长，就可以施展出属于自己的独特招术，杀伤力也不尽相同，其实就已经进入了一个被偶然因素所左右的阶段，因为具体能自创出什么招术，提前是无法进行设计的，只能是发动之后才能见到招术的效果，但是一旦发动，那么光之力就会在身体里形成永久的记忆，只要加以练习，就可以固定下来成为自己的特有招术。至于发动高级光之力，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了。目前整个族人之中，能发动高级光之力的，只有族长和两位副族长。即便如此，他们发动的高级光之力，也只是高级中的低级，说到底，就是介于中级和高级之间的光之力。时至今日，我们从未见过他们三个人发动过高级光之力。以至于一直有传言，说两位副族长根本不会发动高级光之力。而高级光之力的发动，需要发动者的意志力达到“巅峰级”，且不说高级光之力有没有人会发动，发动出来什么样，就单说意志力达到巅峰级，如果没有特殊的天分和机缘，外加个六七十年的修炼，那也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两位副族长年不过七十多，大家这么算下来，产生怀疑也是有道理的。但是世间之事，谁能说的准，没亲眼见过，未见得不存在。自己做不到的，别人未见得做不到。所以大家虽然心里也是存疑，但却没人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所以族长和副族长到底会不会发动高级光之力，祖辈们会告诉你，他们会。可是父辈们会告诉你，他们可能会。到了我们这一代，基本就认为他们应该是不太会，因为这严重违背了他们自己在传授给我们相关光之力和意念力时所谈到的等级和时间，现实和理论一旦出现了矛盾，就会出现尴尬和怀疑。

        我们这一代人中，辛子祺是认为三位族长会发动高级光之力的坚定支持者。而且她也是我们这一代人中目前最优秀的。她的眼睛不光继承了族人特有的银灰色瞳仁，更在那银灰中潜含着淡淡的蓝色，加上她超级白皙的皮肤，凸凹有致的身材，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一代族人中女神一样的存在。但是她的性情孤傲，很少跟大家在一起活动，她的神秘被一些男生解读成矫情，也被一些人解读成欲擒故纵的撩拨。不管怎样解读，她始终没有任何改变，似乎对外界的评价完全屏蔽。她从你身边冷冷的走过，妩媚之中又透出飒爽，除了族里的长辈，也就还有那么两三个人她会主动说几句话，其余的，一概是面无表情。女生之中还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她的眼睛是“狐色”，因为看上去跟羽狐的瞳仁颜色十分接近。羽狐常常会魅惑接近的人，一旦被魅惑，会在眼前出现你最爱的人，或者最喜欢的东西，就在不远处隐隐约约，最后牵引着你一直在一个地点画圈，直到筋疲力尽。她的眼睛确实很美，浩然说如果她真的来魅惑自己，筋疲力尽也心甘情愿，可惜，没机会。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总觉得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她的母亲，她自小跟随父亲一起生活，而长辈们对她的母亲，也是避而不谈。毕竟，族人迁移至此，本身就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平日里刻苦和努力的程度，也是我们这一代人远远不及的，这样努力一个人，又天生的智慧，有着超强的记忆力，对于男生来说，是女神，对于女生来说，就绝对是个怪胎。

        八月已经将至尾声，接下来我们将迎来漫长的寒季。寒季来临，捕鱼将变得比这两个月稍稍简单一些，危险性也降低了。可是寒季鱼都沉入湖底，渔获非常少。相反的是，寒季的动物会特别多，这里的动物大都进化成适合了寒冷气候的体质，反倒是这两个月变得慵懒少动。而动物活动的频繁，猛兽也会随之增多，狩猎的危险却变得非常大。可是无论如何，族群要生存，只能定期的外出狩猎。狩猎的队伍由三位族长共同抽签产生，每次外出六十壮年男性族人，女人光力再强大，也不会被带出去狩猎。况且，目前族力也没有光力强大的女人。不过大家私下里说，再这么发展下去，辛子祺很快就要成为外出狩猎的女性了。下一次狩猎将在九月底，寒季刚刚到来的时候。那个时候天气刚刚开始转冷，动物们还没有达到寒季最冷时节的凶猛状态，运输起来也方便，储存起来也方便。外出的队伍虽然还没组建，但是大家已经开始忙忙碌碌准备各种狩猎的工具和车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车辆的维护，两人多高的木箱车，车轮用寒铁铸造，箱体前后左右各有供人推拉的横杆，由于族人目前还没有驯服牲畜可供使用，因此只能每车以六人集中意念力拉动。听上去虽然辛苦，可实际上，平原积雪较深，雪层终年累计，形成了冰面，阻力非常小。如果风没有那么大，运输的困难性在整个狩猎环节中绝对是最小的。六十人，八辆大车，由三位族长中的两位族长带队，决定方向和狩猎地，留下一位族长在村庄里操持日常。另有十人在车辆周围保持警戒。

        抽签能被抽中，在族人中是一种荣誉。甚至能进入候选名单，对所有男性都是一种肯定，因为光力弱的人，即便想去也没有那样的资格。浩然在这件事上属于一个矛盾体，他一方面想要得到认可，另一方面却对狩猎本身没有太大兴趣。在他眼里，族人们应该重回故土，而非躲在这片极夜之地。可是族人们心中的故土到底在哪里，是什么样子，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完全没有认知了。我们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每一个人对世界的认知，都是黑暗。

        这也是族长最担心的事。有人见他一个人兀自叹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墨缘文学网;http://wap.mywenxue.org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