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超越时空 其五 骇
        那天晚上没有风，无法解释的迷幻记忆和恐惧与期盼混杂的复杂情感一同推动我走向洞穴，在背后明亮的皎洁月光中，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不断向前。头顶的矿灯仅仅只能照亮面前不足五米的一小段路。偶尔，我会看到一些白天不会注意到或者只有在黑暗中才具备其本真意义的符文，它们被碳酸钙包裹着，只露出模糊的形状。一想到这里难以想象的历史，我就觉得前所未有的烦乱。

        然而，我依然迈步前行。我不知道具体的目的地，却仿佛被身体带向地狱的入口。

        甚至，有时候我能看到伟大种族进进出出的幻象。我走进洞穴大厅，然后，我看到了一堆被岩石堵住的通道——在那条前文说的隧洞行走了五十多米之后。

        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条通道有着空前的意义，不仅仅是因为洞口的符文，而且当我抬头仰望的时候，通道陡然变得宽敞，旁边石壁毫无石灰附着的痕迹，当我凝视它们几分钟后，我终于意识到了真相——那些石壁隐隐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装饰图案，而在过去的岁月里，这里从未被水流淹没过。

        我从一个较低的地方开始，费了不少力气才爬上了那堆石头。一路上，我用手清理掉恼人的碎石，不断试图去将花纹与自己的记忆比对。慢慢的，它与我梦境中的某些场景完美地吻合在了一起，让我感到惊恐和胆怯。这曾是一条十米高的宏伟走道。走道的地面上铺设着八角形的石板，而头顶上则修建着坚实的拱顶。在走道的右边应该开着许多的房间，而在走道的另一头还有一段奇特的斜坡通往更深的地下。

        当这些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惊骇地跳了起来，因为它们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些石块能够提供给我的信息范围。我怎么会知道这条隧道原本应该深埋在地下？我怎么会知道这里原本是那段通往上一层的斜坡？我怎么会知道通往广场的那条地下长隧道就在左手边的上一层？我怎么会知道那些摆着机器的房间，怎么会知道向右通往中央档案馆的隧道应该还要再往下走两层层？我怎么会知道有一座由金属封死的可怕活板门就在这些通道的最底端，距我所在地方只有三层远？这些原本属于梦境世界里的东西闯入了真实世界，让我感到困惑不安。随后，我发现自己被冷汗浸透了，止不住地颤抖。

        突然间，我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流水声从脚下穿过，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当地的一些邪恶神话，当落入地下暗河之际就会有水犀将你吞噬，在合适的地方将会将你吐出。然后，那些梦境又重新浮现在脑海里，我感到某些模糊的虚假记忆正在自己的脑海里拉扯着。我的脚下究竟埋藏着怎样的世界？我即将发现怎样一个不可思议的，能够衍生出那些远古神话与扰人梦境的远古世界？我只犹豫了片刻，好奇与探索科学的热情驱使着我，抵挡住了不断蔓延的恐惧。

        收好手电筒后，我使出了超乎自己想象的力量，一块一块地挪开了那些巨大的石头，直到一股气流涌了上来——相比外面干燥的空气，这股湿润的气流显得格外古怪。随后，我清理出了一条足以让我通过的裂缝。

        我掏出了手电筒，向入口里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束。然后，我看见自己下方有一堆建筑坍塌后留下的杂乱废墟。在这片废墟当中还保留着一些巨大的应力结构穹顶的痕迹，而那些废墟在这座小厅中形成了大约四十五度的斜坡，通往右侧的地下。

        回想起来，在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所在位置的情况下，突然独自闯入这样一个可疑的深渊，简直就和彻底的神精错乱没什么两样。或许，我的确疯了——在那个夜晚，我毫不犹豫地爬了下去。那种一直在指引着我的诱惑与宿命的驱策似乎再次显现。

        我跳下隧道，在向下攀爬的过程中，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令人困惑的暗示与镜像在我脑海中翻滚沸腾。最终，我踏上了一个遍布砖石碎块，钟乳石的黑色碳酸盐迷宫。在我的左右两侧，我看到了建筑残留的空洞。满是碎石的地面几乎与下来的斜坡一样难以穿越，但我还是想办法找到了一条不太好走的路。在某个地方，我挪开了那些堆积在一起的石块，踢走了岩屑，想看看路面的模样。而那些虽然表面翘起却依旧勉强拼接在一起的巨大八角形石板对我而言是如此的熟悉，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直到我走到迷宫的出口，一栋建筑击穿了我的脑海。这些奇怪图案上的每一条直线与螺旋里最琐碎、最精细的特征都与我二十多年来在梦中见到的那些图案一模一样。是怎样的方法才能在我的潜意识里复制出这些阴影与细节，才能精确、持久而且一尘不变地出现在我一晚又一晚的梦境中？

        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而且这也不是一点点相似而已。毫无疑问，毋庸置疑，我所处的这条千百万年来一直深藏在地下的通道正是梦境里某个场景的原型。在睡梦里，我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就像是我对自己位于京都大学的公寓一样熟悉。的确，我在梦里看到的是它尚未破败时的原貌；但即便如此，两者依旧是同一个东西。在恐惧中，我彻底弄清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我很熟悉身边的这座建筑，也知道它在梦中那座恐怖的远古城市里的具体方位。我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这座建筑，乃至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那个地方在历经漫长的蹂躏与地质运动后依旧保留了下来——这种发自本能的自信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老天在上，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我闭上眼，抱住头可怜而徒劳地试图将那些疯狂的梦境碎片赶出自己的脑海。当我想起那些存放在防锈金属架子上的惊人记录时，驱策我前进的宿命开始固执地拉扯着我的大脑。

        在梦境与神话里，那里长眠着宇宙时空的全部历史——从过往到未来——各个时代的宇宙里的各个星系来的各式各样的精神写下了这些历史。当然，这太疯狂了，但我偶然发现的这个黑暗世界不正和我自己一样疯狂么？我想到了那些锁着的金属架子，还有那些用来锁住箱子的机械锁。那些梦境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曾在陆生脊椎动物隔间前无数次重复打开把手的复杂过程！那一系列变化多端旋转与挤压动作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让我觉得既熟悉又新鲜。如果我梦见的箱子真的存在，那么我肯定飞快地打开它。也就是这个时候，那种疯狂彻底地控制住了我。片刻之后，我翻越过那些岩石碎块，朝着记忆中通向更深处的斜坡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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