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 / 3)
        四十二到四十度的时候，我脑子里面就两个念头：一是要不要告诉家里面。人家年少轻狂，我年少薄命？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挂掉吧。另一个就是浑浑噩噩、一脑袋浆糊的我多希望能有个人帮我打壶热水、倒杯茶水、帮我叫下医生、扶我上下厕所。四十度到三十八度的时候身体有个知觉，但心里已经没有念头了，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头疼。三十七度到三十八度的时候，就开始感慨健康真好、医生和护士真好、我的病友真好、每天可以睡懒觉而不用六点不到就出来跑操真好。终于到三十七度以下的正常体温了，重新活过来的我总觉得不得劲，每天六点准醒，躺病床上难受做起了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白天输完液就到处骚扰小护士。人精神一好加上总闲着，就容易瞎想，特别是上午输液的三个小时。我就觉得自己好玩，我本来就是个没有追求、没有理想、没有抱负、没有信仰的四无小青年，怎么还会这么拼命的累出病来，真是怪哉？随着周围各种各样的病人见的多了，我就更瞎想：自己这样到底值不值？我为了五公里成绩能提高一秒在训练场上玩命的跑到底值不值？我不要命的加班工作还累出病来到底值不值？我的病还能好，可那些伤残了的老同志呢？或是那些烈士？他们的牺牲值不值？又联想到那些对着当**的爹喊叔叔的几岁大的小孩子，他们值不值？还有这个社会上那么多对我们免费看病、优惠旅游、认为我们是天天混饭吃、自己白纳税养活的人，他们对我们的不理解，我们值不值？

        我开始接到各种电话，让孤独的躺在床上输液的我感到温暖，翟明轩、宋杰、宋风华、李波、宋雯、连长、指导员、教导员、二排长、张云龙、站长、肖云高、赵明，一班长、杨浩天、李伟诚他们也用连部的电话给我打来过。连长在电话里跟我讲“大家都挺挂念你的，你们排的都跑来连部用电话，都让我赶回去了，你好好养病，工作的事情别想太多，过两天我们去看你。”周六指导员和教导员来看我，周日陈刚拎着一大堆东西来看我，我很生气“你一个月就那几百块津贴乱花什么钱？”他倒好，嬉皮笑脸的“不是，都是几个班长凑钱给你买的。”后来翟明轩和张云龙也过来了，还有同样在这里住院的那个跳楼的小孩，估计是指导员他们顺便也看了看他，所以他才知道我也在这里躺着，就拄着拐来看我，真让人开心，小伙子都快痊愈了！在后来我竟然接到了已经退伍半年多的王建辉打来的电话，真丢人，竟然让这么多人知道我倒下了，而且还传到浙江去了！他倒是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把我“嘲弄”了一番啊。最让我感动的是嫂子带着王旭尧来看我，“听卫生队队长说你住院了，就带旭尧来看看你”，嫂子的到来让我惶恐不安、泪牛满面，倍感皇恩浩荡，我忽然发现一个月不到王旭尧长高了好多！去年寒假考试的时候，王旭尧的数学进步了二十多分，而我这一病却无法继续给他辅导到这个学期结束了，这让我更加愧疚。嫂子开玩笑说“平时身体那么壮怎么也想不到你会生病，”我自己也很无奈，嫂子接着说“以前见你都是又黑又瘦的，今天再见你都已经又白又胖了。”我心理偷偷的想“我哪有黑过？”看见嫂子，我就会觉得她伟大！给旭尧辅导这么久，我就没见过副旅长，每次都是嫂子自己在家。我觉得所有的军嫂都伟大的不得了！如果说我们真的是在垒长城，她们就忍受着孟姜女的痛，但她们没去选择把长城哭倒，而是独立承担着家庭、忍受着孤独，她们在幕后默默的和我们一起垒！她们比我们这身看上去光鲜的戎装更加迷人。

        我一直住到八月二十四号，大家陆陆续续给我送去的吃的喝的，到出院都没吃完，我带着小护士送我的蓝色格子小口罩，又把这满满的情意另加上我深深地感动拎回了连队。我只是冷不丁生了场不大的病住了个小院，我没有流血断骨尽显战斗意志，我没有抛头颅洒热血染红革命军旗、我没有上过战场击倒过哪怕一个侵略祖国土地的**列强份子，我真不知道自己这一年是不是在混饭吃，我还不知道我到底真的为国防事业添过砖加过瓦、贡献过力量，但人都是有意思的，他可能会没有梦想，但他会无意地追求某种东西，就像我只是想做个好排长，尽好排长应该尽的所有职责，而且懒惰的我只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能够免费看病的我同样能够感受到医生和护士对我的好，所以我相信社会上存在的一些负面说法应该都是不理解所造成的，然后肯定被少数的坏人夸大了，人间肯定是好人多！而且我何德何能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心惦记，就左右手沉甸甸的东西让我觉得能当一回兵怎么着都值！

        肺刚刚病愈的我回到宿舍后，一班长在全排下了“禁烟令”，把所有抽烟的家伙都赶到了宿舍外面去抽。一个星期以后我接到了旅里批准我们读研的通知，两年前我拼了命的考研究生，就是担心自己的人生就此定格，而如今真的即将离去的我却有那么多分的不舍。临行前一天晚上连长、指导员给我送行，还有其他的排长、我一排的班长和全连的几个资格老的士官班长。喝到最后我再一次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连长说“让一排长总结总结”，“我明天就走了，还真想说几句心里话，但总结我是不敢，所以我得借着酒胆，你们等我一下。”我晃晃荡荡得跑回宿舍，在柜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瓶白酒，给自己的啤酒杯子倒了半杯，“我得先敬二排长一杯，因为一会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拜托二排长。二排长随意，我干了。”然后我倒满一整杯白酒“连长、指导员，我又没大没小了，现在竟然同时敬我的俩位领导，看在我明天就走了，你们先原谅我，”说着我把那一满杯白酒喝了，然后又给自己倒满“连长、指导员，我这一年给连里添了不少麻烦，跟大家学到不少东西，还没到发光发热的时候就拍屁股走人了，但是能碰到你们，我觉得自己运气真好。最后我这就想求你们和二排长帮个忙，一排老兵比二排的多了四个，年底老兵退伍的时候能不能多给一排一个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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