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1 / 2)
        噩梦就像光后面的影子，无处不在，无法逃脱。

        魏长兴朦朦胧胧睁开眼，肩膀一阵酸痛，他紧闭着嘴，揉揉肩膀，窗外一缕清水般的晨曦洒进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气来。他试着摇晃麻木的手臂，缓步来到窗前，一股紫薇花香随着温润山风拂面而来，像极了一双恋人的手指尖温柔。虽然没有睡好，但这样的日子早已习惯。当孤独形成习惯，也给了人勇敢。一夜无声的细雨，把窗台、树叶、森林、山峰和整个世界染上年轻了许多的模样，一颗颗枝叶尖上的水珠儿，像水晶一样闪闪发亮。魏长兴临窗举目眺望，远处那一片白雾缭绕的山峰，喃喃自语：

        “那是我7年前差点跳下去的地方。”

        那时，魏长兴强忍内心的悲痛，料理完车祸中惨死的恩爱发妻和聪明可爱的长子后，身心已经无力支撑他压力非同一般的集团工作。恰在那一段时期，星联集团内部各事业部异军突起，在业务快速扩张中，没有及时调整模式而暴露了许多问题，部门间相互协调的矛盾很是突出。国际竞争对手抓住时机的步步紧逼，或落井下石，明里暗地制造出种种棘手的问题来。而幼子天明性格怪异的模样，和之后的随他姑妈远去安第斯骨肉分离，所有亲人都离开自己的现实，这成了他神经不能承受的致命一击。终于，他放弃了，在痛苦与憔悴中颓废不堪，他觉得属于自己的天塌了，而一个撑起世界级超级大公司的核心支柱，憾然崩塌了。

        魏长兴记得，那天好像也是一个雨后的清晨，几天几夜没有睡眠的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昏昏沉沉走到那座整个清元山最高的山峰之上的。但他清楚的记得，登上山峰的时候，他心里是那么的轻松、那么的快乐。

        魏长兴拖着沉重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脚下潮湿的小石子莎莎地哑着声响，仿佛不忍面前这个失魂落魄、面皮僵硬而黑眼圈上挂着可怜微笑模样的男人。湿润的树叶和青草尖上流下水滴，像眼泪一样令人绝望。

        忽然，山崖雾气中隐隐传来一个女子的哭泣声，一阵冷风吹来，云雾回旋，一个浑身湿透的灰色连衣裙小姑娘，面朝看不见谷底的悬崖站立，她哆嗦着被雨水湿透黏在一起的长发和肩膀，轻声哭泣。魏长兴心里一惊，迟疑住了脚步，犹豫中不知进退。正这时，那女孩发觉身后有人来，回头一望，惨白的脸上浸透了泪水，让人以为她身上的衣裳都是被自己泪水弄湿的，几颗青春少女才有的灰雀斑贴着她鼻尖，显得愈发纯洁怜惜。女孩回过神，眉角现出一丝矜持的歉意，抹了把眼泪，抬脚准备跳崖。

        魏长兴突然明白过来，连忙向前几步，大喊道：“别跳！别……等等！”女孩停住回头，魏长兴也立即停下，慢慢向女孩站立的悬崖旁边走来。

        女孩眉梢有些愤恨，又羞又恼，转脸凝视被云雾遮蔽的恐怖山谷，淡淡说了句。“不要你管……”张开双臂，做准备飞翔跳崖之状。

        “不！请等一下……我们一起跳吧……实不相瞒，我也是来……跳的！”魏长兴自顾苦笑一声，仿佛自己已经不能理解这个人世间究竟还会有多少绝望而痛苦的事情，他耸耸肩膀，神色坦然而神往地望着令人生畏的阴森山谷，脚尖踩到悬崖边上。

        “为什么？……你也被恋人抛弃？”女孩缓缓放下手臂，冷冷地问道。

        “不是。我和妻子非常恩爱……我们都是农村穷苦出身，在同一所大学相识相爱。在我创业最艰难的时刻，我们租住了三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也就是那年，我们生下第一个孩子……后来公司做起了，我更没有时间关爱她和孩子们，和他们见面的时间还没有和公司扫地的阿姨见面的时间多……我是多么懊悔！而现在，我只剩孤家寡人……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弥补、我想放弃！我要去天堂找她们……我想换个活法！”魏长兴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泪从乌青的眼圈里滚下来，流到憔悴而绝望的脸上。

        “真替你难过……我以为男人只会为了钱财和荣华富贵流泪的，为了得到那些不惜抛弃相爱三年的恋人、违背亲口许下的诺言……真希望死后的天堂不再有欺骗、不再有伤害……只是……只是我可怜的奶奶怎么办啊……”女孩乌黑的大眼睛里像透明的镜子涌出泪水，对眼前的世界无助地注视着绝望至极的善良。

        “你奶奶她……”

        “我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父母亲就离异了……是我退休教师的奶奶，把我养大的。十岁之前，我也是在乡下长大的……后来到了这个城市上大学，大二的时候认识他的，后来毕业工作，一直在一起。直到昨天，他和那个有几套房子的房东女儿出国度假了，而我却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我在这里站了一天一夜，一件一件回忆着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人生原来是这样子的，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会要这样呢？……我想呀想，哭呀哭……”女孩流着泪的脸突然转过来，对身旁不远处那个一同站在悬崖上的陌生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发现，我已经不再为那个男孩流泪了，属于他的眼泪流干了……是我奶奶！我站了一天一夜，雨淋了一天一夜，原来我最放不下的人是我奶奶！……我真不敢想象她柱着拐杖见到我尸体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模样！……我不敢想……我为什么活着这个样子了？……”

        “既然如此，你何不回去好好照顾奶奶呢？”魏长兴被善良而纯真的女孩打动了，山崖下的一股冷风袭来，他们都打了个趔趄，向后退了一步。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此……也许我们都没有学会人生这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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