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独处是心径的热闹
        一晃退休已经五年多了，她常常在陪伴与独处之间来来往往从未停息过。女婿在国外工作，就去北京女儿家小住一两个月。回到老家后，与妹妹、同学、老同事聚会，聊聊往事和当下的生活琐事。与小区的球友在会所打打乒乓球，傍晚偶尔与小区的姐妹散步，日子过得简单、朴实。是一种亲人、友人的陪伴，是退休的人与群体一种必不可少的社会链接。朋友之间移除了繁杂的礼节及游戏规则，即便如此，大多数时间还得回归自己，与自己独处，享受心径的热闹。

        2014年3月，她从一个中外合资企业高管的岗位退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觉得像脱缰的野马在崖边疾停，也如一株在风中飘着的小草，不知何时以怎么的方式落地或飘到哪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与无助。当时恰巧赶上女儿考博前半月的紧张备考期，这样一来，退休后的第二天，就风风火火地赶到女儿家，打算以自己多年的经验和抗压能力，给女儿心理上疏导和发扬光大。但情非所愿，能做的只是买菜，做饭，清扫房间出力气的活计。

        不过，心里还是时常泛起股股热浪，像签订一个个销售大单一样喜滋滋的。听到的是女儿翻阅书本、资料，敲打键盘的声音，时而紧迫，时而缓慢。看到的是女儿停留在一张张自己的画作面前，静静地思忖。耳闻目睹这些，一种异样的感觉和情绪，引领着她如入山涧，行走在清泉涌动的小溪边。一小片幽僻之境，水自流，云自飘，花自绰约，藤自窈窕。不时地清风习习，急湍在其侧。而这一切很像是无须他人介入的独舞的舞台，弥漫着浓郁的书卷气息。她被熏陶与感染，浮想联翩：曾坐在桌前，两眼盯着电脑显示屏，指尖敲击键盘，一个个客户、一行行数据、竞争对手对比，时而吐出长长的气息，时而仰面深深地靠进座椅。

        人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家庭主妇的角色，开始了一介布衣和柴米油盐的慢节奏生活。拖把在地面每每擦过，仿佛拂去的是心中的一层层浮尘。擦擦汗水、喝口清茶，一身清爽。摘掉蔬菜腐坏的部分，将新鲜的食材投入高温的锅内翻炒，热腾腾、香喷喷地气味充满整个房间，女儿吃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吞咽，就幸福满面地说“**味道。”暮色降临，母女外出散步、缄默不语，从彼此的体温和步调中，感受着对方的体香和星空高远的宁静，体验爱的力量和生命的自在。四月中旬女儿考取了博士。超越目的性的考博，只与热爱有关，毫无功利性，乐在其中。与其说是她帮助了女儿，倒不如说是女儿带给她退休后的安适和身份转变，安全落地且不疾不徐，暂新的生活在人生下一段中，不期而遇并拉开帷幕。

        到了晚上八点左右，她在卧室窗前的小沙发里坐上一会儿，打开立式台灯，端上一杯热奶慢慢地饮。灯光洒落在奶白色的液面，奶油如幼儿洁净、柔软的肌肤一碰就会破，热气沿着杯沿一圈飘渺，由厚到薄，缓缓升腾，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一呼一吸，一斟一饮，身心慢慢地松弛，心中的思绪像一丝丝的气息一样的自由，一样的轻松向四周扩散蔓延。

        思绪触碰到房屋的四壁中屋角的书柜，仿佛掏空了内容一般，让她拥有自己的脾气和秉性，也带来不少的思虑。人的思想和意识像孩子一样的变化和成长，曾经感知的优越，地位、名声、财富是否可以改变？现在做为日渐衰退的一个退休老人，曾经不在话下的事情都不太可能了，已然成为了过去。无需戴上智者的面具，招惹他人同情。

        曾几何时，她莫名地感到内心和身体上的孤独和寒冷，像寒冷的夜晚行走在茫茫的原野，看不到星光和人烟，觉得腿脚麻木地不听使唤，心脏冻得不再跳动，奔溃至极。觉得生活无乐趣，无聊，面对无所事事的毫无生趣地活着的状态，独自啜泣。也采取过一些不成功的**，企图找回失去的那一部分，购物、溜街，看泡沫剧，依靠占用个人时间和空间、消耗生命，分散孤独感，可只能暂时让心情好点儿，仍无济于事。

        她问自己如何不以有失尊严的方式面对一切？如何不因为痛苦而生活？而一个人是否坚韧，是否生活得好，一定反应出她内在的生活态度。她渐渐地离开云云众生的大路，与自己心中的小路汇合，一条少有的人走的路，尽管是充满荆棘的小径，那里有迷茫，有孤寂，但正如哲学家西蒙那说的“一是找到表达他们痛苦之真相，二是找到与之产生共鸣的话语。”在注意力与想象力之间，在现实与虚拟之间，在历史与创造之间往返穿梭，上下求索。

        进入独处下的读书，沉思。如力量的伴侣在其左右，走进森林，看到鲜花与拥抱阳光。从读经典、读别人的故事中，产生同情心。通过赏析绘画，感受自己的生活或事物细微的变化带给官能的震撼。与好的作品、圣贤隔空交流产生新的思想，有特殊的感觉或灵感，用文字立即写出来，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对写出来的东西，从未赋予伟大或渺小任何意义，写完了之后它的遭遇如何，也无关紧要，只是觉得在写的过程中，汲取生活的快乐并增加生活的快乐。

        清晨，独自一人去登山，别有一番滋味。将自己融入自然中，感觉山风是快乐的，白云是快乐的，流水是快乐的，人也是快乐的。自己变成了那人与花对话，与水调情。登山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唱出恋山之歌：那一天，徒步南山，漫无目的，只为鸟语花香。那一月，攀爬封顶，不为征服，只为紧贴脊背。那一年，山前山后，不为知你，只为心沉山底。那一世，舍居山下，不为春夏，只为永生相伴。

        没谁是自己的救世主，没谁是不离不弃的伴侣和希望？人虽都是独一无二的，却有着极其相似之处。人是不完美的，渺小而孤独，每天做的事情都是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头，生活平淡无奇。而不一样的是，在不完美的世界中、不完美的人生中，不完美的人追求人生的意义和美好。知道生而为人，为何而生。

        她不可能花掉更多的养老钱去旅行、走进名山大川去体验宏大与气魄，而晨练或晚间散步，可沐朝霞，伴明月，与存在的存在为一体，感动生命的律动。她注意房前屋后、小区绿化带，寻见石缝中一株小草或一朵盛开的鲜花，发现生命存在价值；秋天捡拾一片落叶，感知天地造化；观一块漏石造型，体会瘦骨清风；在小径漫步，揽尽万般风情。在自己腾挪的空间悠游、享受自然。在人生旅程中品味五味杂陈和各种不简单。对周遭的事物不再熟视无睹，越发觉得世界是绚丽多彩的，更加热爱这个世界。让自己在熟悉而又庸常的现实中，轻松而随意，感恩又真诚，不失为俗人而大笑，疲惫，微笑，过一种开放而简单的生活。

        人们在今天的信息技术世界里，非常繁忙，透过网络世界游览，到达世界各个角落。通过网络，与朋友视频、语音“聊天”。在虚拟与现实中穿梭，乐此不疲。而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交流及情感表达越来越少，以一种“与世隔绝”的方式，替代人们的脚步“用力地行走”，期待人们的心灵在虚拟世界中靠近。

        社会的文明与进步的两大特征表现在商品房和网络世界，使邻里之间，几乎老死不相往来。过去那种街坊四邻见面打招乎“您吃了吗？干嘛去？”尽管寒暄语言不够十分得体，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人气儿，倒令人留恋。如今，人们的脚步变懒了，面部表情的快乐肌的伸展动作变得越发珍贵。人更加有礼节了，可是人的诗情画意的生活少了许多，人与人之间也越来越隔绝与孤立。

        网络世界让人们获得前所未有的信息量和满足，百度一下便知天下。网络占用个人太多的时间，手机不离身。机场、动车、地铁、商场到处可见人们目光笃定在手机上，我国人均读书数量与很多国家相比低很多。一些人更喜欢热闹，害怕独处，精神生活单调。微信，闲聊、泡沫剧、抖音、八卦各种东西无处不在，沉浸在网络世界里生活的人们比工业化时代更加需要个人具有判断力与鉴赏力，因为信息的毒性物质一样侵袭身心，让人昏昏噩噩，而有些病毒无药可救。

        独处是心经的热闹，仍需把握尺度。而发现美，独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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