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病房 (2 / 3)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蝴蝶病房 (2 / 3)
        她努力地想,今天值班的护士是哪一位,化疗的药水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这种迟钝感有区别于困,是浸润在全身每一个细胞里的战斗后的疲惫。白班负责附近三个病房的,是姓张的护士,她个子小小的,走路速度倒是很快,只要她按下床头的通话器,她不一会儿就出现,要是她没有那么快,那应当是有别的工作要忙。还有一位姓孙的护士,她的动作很轻,有一回她抱着织了一半的毛衣在打盹儿,孙护士进来给每个人测量血压,轮到她了她还没醒,孙护士轻轻推了推她,她依旧没有醒,最后,十八床的老太太叫了她的名字,她才睁开了眼。

        她在心里将护士们的名字和脸一一对照,想猜出可能的晚班护士。从走廊里传出闹哄哄的声响,大约是某个从急诊转来的病人吧——阑尾炎,胆囊炎,疝气等病症常常在半夜将人闹得上医院。在胃肠科与介入科共用的十二楼,她常见各种病症,比如二十床的肺癌患者,他先是在肿瘤科,肿瘤科满员后被转给介入科,最后又被硬塞给了胃肠科的,基本上是在等待最后的时刻了。

        她从一开始入院,就是胃肠科的病患,她的主治医师江医生是女儿找的关系,说是她研究生时期某位同学的老公。她记得那天自己穿了白裤子,跟江医生的白大褂一个颜色,女儿同江医生出去谈了一会儿,回来时眼睛发红,她就知道大致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她确诊的经历,她以为自己会很恐慌,但原来更多的是对“猜对了”的肯定——从她无征兆地呕血开始,癌症在她心里就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她把念珠放在枕头底下,悄悄从床上起身,她经过十八床时,十八床的老太太翻了个身,她不确定老太太有没有醒,直到她压低的声音从被褥下传来:“陈老师还没睡呀?”

        “没睡呢,去看看是怎能回事。”她也轻轻地说。

        “听家属说,像是阑尾炎,小毛病,没什么事的。”十七床女人的声音传来,她离门最近,听到的信息最多,像是医生查房进行到哪儿了,护士间对患者信息的交谈,她基本上都是第一个知道。

        她悄悄透过门缝向外望去,走廊里是一个她不大认识的护士在忙着,她感到情绪低落,不是被阑尾炎患者痛苦的□□吵到了,也不是那只蝴蝶引得她睡不着,单单觉得没有猜中值班的护士是谁,就足够糟糕。

        她重新回到床上,努力将自己的思绪平复到数念珠时的平静,可是她不能,她的思绪就像是一条奔流前进的河流,却被什么东西引入了密林,绕过一棵又一棵桦树和刺槐,就像有次他们全家去郊游,丈夫为了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扎下营地时那样,她的思绪与记忆中丈夫那瘦削的,穿着灰色绉棉衬衫的背影无限重合,他拿着登山杖或者钓鱼竿,将腿边的蕨类植物和八角刺拨开,那天他们找到了合心意的地方,在离湖边两米处的岸边,有块平整的土地,秋季牛筋草泛黄的脉络沿着大地伸展开,试探似的将叶尖伸向湖边,在那里它失去了可以攀附的土地,于是那作为前锋的叶尖便尴尬地悬在湖边,而湖里的水葫芦则向岸边扩散,努力想将势力延伸到陆地上,它们在空气中相互抵着叶尖,谁也不让谁。

        女儿那时大概八岁,后腮处有颗乳牙摇摇晃晃,她那一整天都很在意那颗牙,趁大人们不注意,她会拿手指伸进嘴里,捣一捣那颗牙,那个时候牙医还不是很常见,后来女儿那颗乳牙一直没有掉,新牙长出后有一段时间,牙槽上同一个位置有两颗牙,一年之后她才发现不对劲,向同事打听哪里的牙医比较好。

        她想着,觉得自己是个粗心的母亲,不过丈夫也挺粗心,那天他说要生火,可她们找到他时,发现他在一棵杨树下钓着鱼,完全忘记了时间。她当时应该还挺生气的,也应该是对丈夫发了火。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关于共同生活的时光里的摩擦和争吵,她好像已经全然不在意了,甚至丈夫车祸那天,她的悲伤和困惑,也已经褪了色,在那个人去世后的第十年,她首先记起的关于那个人的影像,就是密林中替她们母女拨开灌木的灰色背影。不管是激烈的情感还是强烈的羁绊,到最后都变成了永恒的几个瞬间,胶片一样印在她的脑海中——她已经到了可以从容回顾的年纪了。

        她从枕头底下拽出念珠,念珠是女儿给她买的,一开始她没有什么信仰,她术后恢复得不错,女儿怕她寂寞,给她请了佛像和佛珠,又买了讲解佛经的光碟。女婿捧着神像去她家,对她说,妈你搬去我们家吧。她想起两个外孙,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以及照顾他们的奶奶,他们五个人就挤在六十平米不到的老公房里,女婿还要负责还房贷车贷。他们的生活处在需要极力维持平衡的状态,是无法再承担照顾癌症病人的重担的。

        她想要缓解女儿女婿的愧疚,于是假装自己对佛经很在意,后来竟然真的从数念珠中找到了平静感。她的存款不多,但还是拿出了一部分给自己请了一个阿姨,每天上午来给她做做菜,扫扫地,她会在电话里大声地对女儿说,你放心吧,我自己能行。阿姨是安徽人,五十岁左右,一头乌黑的头发,她说在母亲怀她时爱吃芝麻,生下来头发又多又黑,现在做了奶奶了,还是见不到几根白发。她说她每天早上起床,会花上十五分钟,认认真真给自己梳一条粗粗的麻花辫,那是她一天生活的开始,她不能马虎。她梳头时还爱哼一首歌,在做菜时也爱哼,有黄梅戏的调调,但她说那不是黄梅戏,是他们年轻时的一首流行歌曲。

        听她这么说,她就想吃芝麻,她过去爱给丈夫做一种芝麻饼,间隔太久,她早已忘了做法,但是她记得在饼快要做好时,撒上芝麻是最后一道程序,她记得撒芝麻时的成就感,那是仅次于看丈夫和女儿吃饼时的满足。她这么跟那个安徽阿姨说,安徽阿姨就抠着不大灵敏的手机按钮,给她百度芝麻饼的做法,她给她读,需要用到面粉,酥油,黑芝麻或者白芝麻。那么到底是黑芝麻好还是白芝麻好?她问安徽阿姨,安徽阿姨也犯了难,问她附近**芝麻,她就戴上老花眼镜,翻出一张老的公交路线图,给安徽阿姨指着785路公交经过的路线,喏,她说,坐785,在北洋泾路下,那里厢有个菜市场,有家湖北人在卖芝麻核桃,他家的好。

        下午她女儿给她洗好葡萄,坐了一会儿就去接孩子放学了,她走后不就,安徽阿姨就来看她了,她觉得不好意思,她只雇她上午的辰光看看输液,下午安徽阿姨是自由的。她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三层塑料袋裹着的几块芝麻饼。她说,我做了下,黑芝麻白芝麻都做了,我心里觉得白的比较好。安徽阿姨把芝麻饼递给她,她尝了一下,果然是白芝麻的比较好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
加入书签我的书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