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檐红 (5 / 5)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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缴檐红 (5 / 5)
        柳婆越来越老,目昏耳聩,开始健忘。明明烧开了水,她又再烧一遍。洋芋削了皮,把洋芋丢掉,皮留下。到镇上买杂货,把卖瓷砖的丁老板认作杀猪的**……

        她缴檐红也力不从心,生意一落千丈。舒青从县城回来探望,见她这般情形,想把她接去县城,但王渊不同意,说她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现在更是毫无瓜葛。舒青不敢明着忤逆丈夫,先开始倒还常来照顾。柳婆记不得她是谁,歪起脑袋,眼神迷蒙,笑问:“你是谁啊?”或者,“你是不是我孙女儿?”舒青就回答,“是啊。”她便笑开了,把贴身绣在内衣荷包里的钱拿出来,给舒青,让她买糖吃。有时又含着手指,嘴角滴落口涎来。舒青自从结了婚,便忽然开了神智,什么都懂,话更讲得流利。情形像掉了个头,如今是她照护痴傻的柳婆了。但后来,王渊对她三天两头回坪滩镇越来越不满,舒青毕竟是妻子,是他的人,加上又添了两个小孩,自顾不暇,于是也就渐渐地少去了。

        柳婆混混沌沌地生活,饥一餐饱一顿。镇上的人是不理会她的。谁没挨过她的骂呢?谁又有那个好心为她费事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做一时善人容易,就怕被缠上。

        柳婆只有一件事没忘,那就是到邮局问信。人们时常见她拄着拐,颤巍巍地走进邮局,询问一番,无果,又颤巍巍回去。邮局的人有时逗她玩,问你是谁啊,你不告诉我名字我怎么给你找信?柳婆就愣住了:对啊,我叫什么?她坐在邮局门口,想啊想啊,还是想不起来,最后邮局关门了,那人才说,没你的信!柳婆就呵呵笑起来,没有啊,那我回去啦。有促狭的小孩尾随她,念一首他们编的歌谣:“柳婆柳婆,住在猪窝,屋上没瓦,灶上没锅。柳婆柳婆,屁事最多……”她听熟了,竟也笑着念起来:“柳婆柳婆……”

        终于有一天,柳婆有信来。办事员也不逗她了,只感到好奇,她坚持不懈几十年,真的等来了信?谁写的?

        “柳婆,有你的信!”

        她欢天喜地接过,拆了,一个字都看不懂,又讪讪递还办事员,说,你给我念念是啥啊?办事员看了遍,说,写信的人叫陈茵,她说她父亲叫陈安,曾经在坪滩镇生活过,现在他们一家住在广西。陈安前不久去世了,他遗言说,这辈子最大的愧疚就是辜负了你,他结了婚,也不敢写信告诉你,更不敢回来。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是决定了却这桩心事。如果你还活着,收到信,就当见了最后一面。就当他……报了平安吧。

        里面还有张照片呢。办事员有些哀叹,递给她。

        柳婆将照片摊在掌心,瞅着那矍铄的老人,眉眼依稀很熟悉,问,这人是谁,我不认识啊,为啥给我写信?又笑起来,觉得滑稽似的:肯定寄错了。就扔下信跟照片,径自走出邮局。她在新街口踩滑,摔了一跤,半天爬不起身,哎哎叫唤。路过的人只当没看见,都不扶她一把,最后还是李二狗搭手。她笑着说,哎呀,你这小伙子人真好。李二狗本来是想看她笑话,报当年吊树之仇,这回却红了脸——从来没人夸过、谢过他呢,而且他也早就不是什么小伙子了。柳婆拍拍他的手,又继续往家走去。

        这是柳婆最后一次出现在镇上。

        她的遗体是舒青发现的。那个结霜的深秋早晨,远山闪着幽蓝的薄光,空气是滢白的,净透得可以敲出声。她推开柳婆的屋门,发现房内放着一顶花檐子,那些用来装饰的花朵却是黑白两色的。牡丹、芍药、梅花、海棠……柳婆坐在锦重重、寂沉沉的花檐子中,低垂头颅,面带微笑,手中抱着装了鱼、河水跟筷子的酒瓶。舒青捂住嘴,哀哀地恸哭出声。她终究还是嫁给了他,最后一场缴檐红,筹谋几十年,留给了自己。坪滩镇的人闻风而动,赶来观瞻,啧啧称奇。

        舒青待了七天,给柳婆下葬,磕了几个响头,就离开了。不多久,镇府推倒柳婆的陋屋,建起一个加油站。又过了许多年,时代越来越先进,缴檐红的手艺没落了,人们结婚都不再用。那些孩子也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碌碌奔波,然后死去。加油站拆掉,新盖起一爿超市。动工时,有女孩跟伙伴在工地上玩耍,手持小铲,从泥坑里挖出一朵猩红的绸花,千瓣累累。女孩捧着它赞叹:“好漂亮啊。”可是,被妈妈发现她玩这么脏的东西,肯定要挨揍。于是她权衡许久,只恋恋地凝视几眼,就把它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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