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房东 (4 / 6)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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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房东 (4 / 6)
        “喔,我可爱的儿子。”爱丽丝一边叹息,一边将艾伦拥入怀里,无力和怜悯让她心如刀绞,她多么希望把自己的坚强用手臂传递给怀中的孩子,她喃喃道,“我该怎么帮你呢,儿子。”

        周末在医院长时间工作,平时照顾儿子,送他去学校和语言中心,她从来没有对我抱怨过一句辛苦,喋喋不休跟姊妹打电话的时候,我无心偷听,但从语气中猜到她的苦水倾泻,还有每个女人都会做的——倾诉委屈。如果机会合适,她到很愿意出去约会,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得不谨慎选择约会对象,几乎没有人约她看电影、吃饭,她手机上只有亲戚的号码显示,越来越缺少激情。

        万圣节过后,天气骤然转凉,每天不到五点就天黑了,不出太阳的时候,伦敦就像是用铅笔画出来的灰色草稿。爱丽丝照样带儿子出门玩,也许是吹了冷风,回来艾伦就感冒了,晚上发烧哮喘也犯了。艾伦四肢无力摊开,像一只失去意识的小猫,量过体温后,爱丽丝打了一个巨长的电话给医生描述细节,订好出租车,陪儿子在医院住了三天三夜。

        他们回家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位缺席的父亲,非常高大,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他一走进我们的房门,天花板开始下降,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下,客厅在聚拢,原来我们的房子这么小啊。他穿着藏蓝色防风衣、松垮牛仔裤、运动鞋,似乎对外表没有要求也不在乎,寸头,宽脸,讲话客客气气,却没有看出什么个性,总体来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男人坐在餐桌前,爱丽丝加热了炸鸡排,又在盘子里放了一块面包,男人憨笑着表示感谢,爱丽丝没有动容,他随即也收起了表情,太过套近乎会显得很不得体。爱丽丝又从冰箱中取出一小只冻僵了的柠檬,切开,捏住其中一块,在金灿灿的鸡排上面挤压它,冰凉的汤汁浇在鸡排上,让食物爽口。男人有点高兴,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又将一小盒黄油抹在面包上,塞进嘴巴里,像在享受一种回报。爱丽丝的态度始终如一。在我看来,他明明可以做一名强健的父亲,成为一家中的中坚分子,为他们驱除生活里一切不安。爱丽丝却把他拒之门外,也许他也渴望拥有这样的家庭,又也许他从来都逃避这样的责任,这是一个看不出强烈愿望的男人,正像城市里很多正被生活折磨的人那样,光是活着就已经满足了。那爱丽丝又为何选择这样的一个男人做孩子的父亲呢,也许正是他的老实、平常,给了她做母亲的安全感,同时又不用太过担心这样的男人给她生活带来夸张的干扰。病后的艾伦显得更加温柔安静,话更少了,他的细声细气显得我们的房子、街道、整个社区都粗鲁坚硬,衬得父亲更像是这个家的异物。第二天我出门前,发现艾伦父亲还坐在客厅里陪他,爱丽丝不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们有没有亲热过,我也不想猜测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我想起了在爱丽丝众多的电话中,有一小撮是打给这个男人的,就像他们在我面前的沟通方式,就事论事,不咸不淡,甚至看不到友谊,偶尔爱丽丝会流露严厉的语气,也只能是对着这个男人,他没有抚养孩子的义务,却要接住孩子母亲的坏情绪和一点轻视。他们似乎有什么约定,男人多照顾了艾伦一天,在爱丽丝去医院上班的时候,喂他进食,把他放在大腿上,像往一口大锅里放了一只小茶杯。我能想象出如果他们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该会是什么情景,就像解一道毫无悬念的应用题。艾伦父亲离开时,我从他的身影来看,这是一个听天由命的男人。

        过完新年,爱丽丝又在姐姐工作的医院里找了一份兼职工作,同样是做顾问,周二和周四上班,不同于之前的医院,这家医院是针对精神病患者的政府资助医院。这些病人不会不请自来,甚至大多数人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一些病人是家人送来的,来的时候还在地上撒泼打滚,也有送来时呆若木鸡的,脸上黏着面包屑。很多病人是被警察开车送进来的,进来的时候还戴着手铐,需要留院观察进行评估,最后医生、护士、顾问开集体会议来判定病人的精神状况和去留,留下来的会接受免费的治疗,算是国家提供的福利。但不好说里面有没有畏罪潜逃的伪装者,留在医院至少比蹲牢房舒适多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顾问,鉴于这份工作的特殊性,让爱丽丝有了一种出乎意料的挑战。她花了大量时间病人的履历,了解他们的过往。医院里男女病人严格分开,爱丽丝主要负责女病人工作,很少踏入男病人区,不知道男病人们相安无事还是常常打架,但她清楚知道,女病人们经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一个女人率先对着某个房间敲门,这样毫无意义的举动,却引发了每个病人关注,她们毫无理由地排起长队轮流敲门,像是集体共同完成一个游戏;比如有人总有暴力倾向,剑拔弩张袭击其他人,严重的时候医生只好将病人关禁闭。施暴人是可怜的,虽然她们受过伤害,有很多施暴的理由,却成了医院里最危险的人物;还有一个女人,尽管没有暴力倾向,但她见人就说“Ihateyou”,眼睛里冒着恨意,内心的黑暗和仇恨让她自己也透不过气,敏感而脆弱。

        爱丽丝回家,弯下腰,捡起地板上从门缝塞进来的各种账单、信件、广告传单,整个人尚有余力,心情不错,愿意讲的就更多。“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讲的一直说‘我恨你’的女人吗?”

        我点点头。

        “我今天拥抱了她。在很多人看来,我很勇敢,的确我也是。她竟然说她喜欢我,因为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碰过她。我查了她的档案,18岁时被人□□,之后发现自己感染了艾滋病。还有那个充满暴力倾向,总要打人的女人,她原来是一位孩子的母亲,我也是妈妈,我深深替她感到难过,有这种病,她自然不能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

        那些日子,我撑着不睡,像是等丈夫回家的妻子,等着爱丽丝回来,她似乎也很需要一位聆听者:患上恐惧症的人,时时觉得有危险发生,房屋会塌掉,食物会被下毒;得了强迫症的人,不断往厕所跑着,不能忍受一丁点儿的尿意;嘴里不断发出诅咒的女人,以为自己的预言定会成真。

        “最近警察送来一个新的患者,她在家酗酒、打孩子,导致丈夫无法忍受而报了警。过去他们很幸福,某日天降大运,竟然中了彩票,不是那种小金额的刮刮乐,而是大□□,一夜之间变得很有钱。她不是为了躲避亲戚借钱,到这里把自己幽禁起来的。她完全是因为变有钱而疯掉的,有钱之后性格大变,反常、乖张、沉迷酒精。你看,有时候有钱并不能带来幸福。”

        “有一个漂亮女孩,眉眼好看,身材也好,不声不响,看不出有任何疯狂的地方,像是某个家里的乖乖女,讲话的时候挂着微笑,一看就是从小按照礼貌要求训练出来的。她的问题是性瘾症,想不到吧,荷尔蒙严重失调,只能依赖药物。她告诉我,她非常痛苦,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就是无法把持自己,她不能出去,出去就会随便找个男人,对高矮胖瘦、职业性格都不挑不拣,严重的是她甚至跑到外面性骚扰别人,被警察送进来的。”

        “原来有人真的会活不下去。今天我发现一位女士,出身、样貌、家庭样样不低,可她就是想去死。她说如果我帮她送死,就更改遗嘱,把她部分珠宝、钱留我。我告诉她,英国政府不允许协助死亡,没有人会帮你自杀。死不是早晚的事吗?何况她拥有该有的一切。”

        “最近回来了一个女孩,她本来已经治愈,出院回家,需要吃药维持稳定,但是她和丈夫想要生孩子,就把药物停掉了。结果她的精神病又严重了。我真的好伤心,我能体会一个女人想要做母亲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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