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白眼狼
        红玉送了春梅，却没回八小姐的院子，仍到了绣花娘子处。

        绣花娘子正躺着休息，听说二女儿又来了，十分纳罕：“你妹妹送回去了？”

        红玉点点头：“娘，您可想清楚了？一去千里，以后要见一面可难了。”

        绣花娘子拉红玉一起在床上坐着，细细打量女儿。红玉并不十分貌美，她像父亲，方脸，又有些龅牙，在当娘的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方脸显得端庄，龅牙虽不算美，也不是很明显。更何况十八无丑妇，除此之外，红玉也是唇红齿白、秀丽明媚的。千辛万苦养大的女儿要远走，做娘的心不是不疼的，更疼的是，她要别离的是一双儿女。

        绣花娘子缓缓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娘后悔也晚了。连春明都晓得了，那个还会不知道吗？不去也得去了。”

        绣花娘子说的那个，正是红玉爹的二房。红玉家现下财主似的，靠的是她爷爷伺候相爷起的家，但兴旺还得说是从红玉爹手里发起来的。红玉爹是相府的外府总管事，叫得保，人都尊他一声保爷，位高权重，手指缝里漏点出来也够人吃一辈子了。他是红玉爷爷的独子，老爷早就赏还了他一家的卖身契，也读了几年书，书上不大通，算盘账目是精的。他自幼也娇生惯养，生得唇红齿白、嘴皮子利索，当日谁不说他和绣花娘子金童玉女，一双璧人。他也十分得意，对绣花娘子爱护有加，两人生育了四个孩子，除了老大是男孩，其余都是女孩。红玉奶奶就有点不乐意，看家里也宽裕，本想买个丫头的，得保倒说，命里有时终须有，我俩还年轻，犯不着这么个。绣花娘子就死心塌地，为他操持家务，孝顺翁姑，临了临了，只待得保的二房大着肚子哭着求红玉奶奶救命，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

        要是别的人也就罢了，绣花娘子也许也就容下了，她又没地方好去，又有这一群儿女。偏偏是自己收留的人，那口气，是怎么吞也让人恶心得吐出来。

        得保的二房不是别人，正是赵高儿拐来当老婆的使女儿。那使女儿叫多寿，原是苏州城里一个大户家专门伺候老太太的。那家老太太信佛，常请了和尚到家讲经，又常出门去烧香，都是那使女儿伺候着，因此见多识广，借着机会勾搭了赵高儿，就卷了些细软跟着他跑了。

        那赵高儿两口子带着小妹子初到京城，盘缠早吃用干净，全靠玛瑙每月一两月银勉强过活。赵高儿又爱吹牛，又能摆阔，一两银子花不了几天，就又要到相府偏门求着门房到二门去叫她妹子出来，软磨硬泡，要银子度日。

        郭姨娘自己还是个姨娘，靠着姐儿有几分体面，也是不当家不做主的，全靠着主子赏赐，玛瑙伺候着姨娘，就更简薄了。玛瑙被逼得无法，想起绣花娘子是自幼带着她的，厚起脸皮求了绣花娘子，绣花娘子让得保给赵高儿找了门房的差事，又把自己家空房舍白给他住。

        谁知，这就住出了毛病。那赵高儿得了差事十分上心，口口声声得保是他再生父母，千求万求的要请一请得保。得保那在乎这个，回绝了几次，那赵高儿是个不要脸的，逐守着得保日日纠缠，得保烦了，也就顺口应下。

        赵高儿本为了炫耀自己和总管非同一般，得保真应了，他却抓瞎了。赵高儿虽是个不着四六的，拍马舔屁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自己心里盘算：那街边的茶室是再不行的，不如不请。上酒楼子也得上好的，非数一数二的大总管看不上眼。但那大酒楼的酒好菜好，价钱也好，上那地方，还得叫上小唱才算周到，伙计也要打赏，况既然请了，总管身边的人不能不请，如此算来竟是没有十两银子不能成事。赵高儿的差事每月不过一吊钱，加上玛瑙给的也算不到二两，虽说相府门房的差事油水好，然他初来乍到，又没轮到上值，他家惯常前吃后空是一文钱没有的，他乡异地也没地方去借，愁得觉都睡不好。

        那日赵高儿又在家里长吁短叹，被多寿大口啐了：“没本事的东西，日逐价在家号丧。你家米都没有下锅了，你一个男子汉，如今也领了差事，哪怕去和管家嘻和着，也不至于饿死老婆妹子。”

        那赵高儿也是虎狼性子，拔出拳头就打。打得多寿鬼哭狼嚎。春明那时候不过六岁，却格外机灵，跑出去喊了邻居来劝架。

        几个邻居拉了半天不成，最后还是个老好人认了晦气，请赵高儿出去喝几杯酒，才算放过了多寿。等晚上赵高儿喝得醉醺醺回家口渴，看多寿自睡了，茶水皆无，又火气上来，要打要杀。

        多寿惧怕，啼哭道：“我跟着你跑了几千里地，受了多少罪，你可忍心打死我么？”又道：“你有心事不告诉我，可不让人担忧吗，多问几句，就这样要死要活的。”

        赵高儿怒骂道：“告诉你，你能变出钱来不成？”却一五一十，将要请得保奈何没银钱的事说了。

        那多寿笑道：“这事儿你早该告诉我，哪里要这许多钱？”

        赵高儿不信，多寿又道：“实告诉你罢，我爹娘是江南德王府的家生子，后来王府被抄，才连我一起转卖出来。我娘祖上都是王府后厨的厨子，会几百种小炒哪。我娘虽没学全，也是府里数得上的，我会的也不多，然这王府的手艺，请个管事也足够了。到时候我再求隔壁王奶奶来帮忙，你只管去访那好酒就成了。你算算，这能花的了多少？一两银子足够了。”

        赵高儿听了乐得直抱着多寿喊娘，又问：“然则作料菜蔬也得花钱，请人帮忙也不能白帮忙，那小唱也不是几十个钱能打发的。”

        多寿坐在赵高儿腿上，轻轻扇了他一个耳光：“我的爷，你就会在我身上使劲。这菜蔬也不用你的，咱隔壁住着的王二麻子就管着相府里大厨房吃食，家里日日大鱼大肉吃不完往外扔呢，问他要点就成了。王奶奶一个人住着，我送点做成的小菜给她也就是了。小唱也不用寻了，老娘自个儿来吧，当日在大户家里，我也学过曲，也学过箫，那等闲的唱的，远不如我呢。”

        赵高儿听了这话，乜斜着多寿道：“哎呦，你面子很大，这王二麻子这般报效你，你怕是偷了人家吧。”

        多寿红了脸道：“我满心为着你，你怎么无缘无故的疑我？要这样，我也不敢去了，你另寻高明吧。”说着就要站起来。

        赵高儿一把搂到怀里：“我的亲娘，不过是和你开玩笑的，怎么就生气了，让俺小弟给你好好赔个不是。”说完就抱着多寿进房，干什么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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