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递书信夜约蔓石浦 诉心肠苦作女儿身 (2 / 2)
        羡渊鱼起身领命，接过孙虎递来书信，继又言道：“少殿，卑下昨日于城下市集之中，偶遇一远房表亲，乃是卑下姑表弟。此人唤作林灵素，精干机敏，聪慧过人，自幼读书，颇具学识。早年表姑远嫁中州，平素极少走动，昨日相遇，方知表姑三年前便已病故，年中表姑父又病亡，如今我那表弟飘零江湖，随波逐流，颠沛流离，无以安身。此遭欲来投奔我家，然行至云中时已身无分文，无奈在各处村町、市集，以为商人作短佣帮工糊口，并作募集川资。昨日偶遇卑下，喜出望外，卑下见其孤零无依，无处栖身，便斗胆应允为其在少殿处谋一差使，不知可否？”

        孙虎爷听罢羡渊鱼叙述，点头答道：“子衿少年，青春曼妙，却是历尽人间凄苦，世事炎凉，何其悲怜也。德操，你将他引来某处，谋一份差事罢。你此番将往西郡，可令他径来此处寻我，若遭人询问，只便道是孙统众远客，如此便可矣。”

        “唯。多谢少殿收留卑下表弟，卑下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孙虎爷摆手示意羡渊鱼坐下，其后又言：“那沃野春既是邀我今夜相会，此刻时辰业已不早，亦当出发也。善才、姬若，你等两人随我同往，其余各人，自司各职。齐美，我等若是至明日晌午未归，汝便与孝杰一道，领人往稻舂城外蔓石浦处接应。”

        史退思与郑行密闻言领命，其余众人也都行罢礼后纷纷散去。诸事吩咐妥当，孙虎爷便领了盖行周与蜒螈琳二人，出了听蝉御馆直赴蔓石浦而去。

        孙虎爷这厢事告段落，便来说说这琰姬奶奶。昨日与夏侯邕在屈突翥、蜒螈琳等护送下归得蝉馆之后，便一直魂不守舍，茶饭不思。阿羡丫头于一旁手里捧着食盒，紧劝了许久，琰姬愣是不思用饭，阿羡丫头也便急了，怨怨言道：“小姐，莫怪阿羡说你，像你这般水米不进的，即是铁打的身子，也要瘫作烂泥了。若是在那劳什子的菊花会上受了什么委屈，您便当它是个屁，任它放了去也便了了，怎生使得这样子折磨自个儿身子，您也不望那铜鉴里瞧瞧，只消得这一日，您便憔悴成什么模样了，若是一直像这般不进饮食，那可怎生了得哟。”

        “阿羡，你就莫要再多言语了，妾身实实的无有胃口，你又让妾身怎的饮食？你且将食盒放下，坐下陪妾身说说话罢。”

        阿羡丫头闻言，便只好将那食盒放置一旁，蜷身坐在琰姬边上，乖巧得像个猫儿似的。

        琰姬见那阿羡丫头缩在席上，便拉起阿羡小手言道：“阿羡，你与妾身虽说明里是主仆，可妾身心底里却是一直将你视作姊妹一般。昨日在那碧漪池，妾身险些遭那沃野圭调戏，得亏爹爹及时赶至，方才得以身免。可是爹爹为使妾身摆脱那色胚纠缠，百般无奈之下道出已将妾身许配那孙统众，如今这桩事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若是爹爹不将妾身嫁于那孙统众，便无法自圆其说，必会被沃野圭那厮刁难；若是真将妾身嫁于那孙统众，可是......可是妾身真真的心中无主，那孙统众并非我心许之人，当日于那经堂一眼，至今令妾身心中忌惧。妾身即没有什么权欲野心，也不愿做什么高高在上的政所主母，妾身所愿，只求能与一位文采俊逸、儒雅风流的翩翩君子，温玉佳人，听风品茗，望月对酌，调词赋诗，共度此生而已。”

        琰姬一边细细言来，一边将那身子偎在阿羡怀里，面带浅笑，身显倦怠。阿羡见琰姬这般惹人怜惜情状，便轻轻抱着琰姬，缓缓说道：“小姐，阿羡何曾不愿小姐能遂心中所愿，与小姐所盼那般得以良偶佳眷，珠联璧合，琴瑟和鸣。可是小姐，现如今是飘零乱世啊，有多少人是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是生离死别......若是在太平世道，小姐所愿，确实不是什么奢求野望，但在这险恶乱世，人比猪狗且不如，豺狼当道，虎豹坐朝，又怎能花前月下，吟风弄月呢？”

        琰姬闻言惊坐而起，执手凝目，对着阿羡说道：“这逢纷乱世，尽皆他们男人所为，只为争权夺势，全然不顾苍生疾苦，百姓死生。却为何要苦了我们女儿家背负这份罪责。沃野圭固是贪豺恶狼，淫徒色胚；但那孙统众难道就不是了吗？一个是贪恋酒色**，另一个却是贪图霸业强权罢了。我们女子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玩物、工具而已，取之如衣袴，弃之如敝履......爹爹欲将我嫁于孙统众，也不过是看出那孙统众，将来能成一方豪强，有意攀附罢了......爹爹尚且如此，他孙统众又能何别？我观他，也不过是贪图这云中之地，昨日碧漪池中那幅嘴脸，其将来即使成事，也不过一世奸雄，与乌言亶、李希烈、颜篆之人何异？将来三妻四妾，满院美人，自当难免。我着实不能忍受往生如此，宁可与那垄亩之民男耕女织，一生一世，也不愿沦为他人玩物，虚名夫妻。”

        阿羡丫头听罢琰姬所言，不禁眼角垂泪，花容暗沉，唉声叹道：“即便清平世道，我等女儿之身，亦是如此，恨只恨此生生作女儿之身，不似那班男儿，至少还能搏命沙场，或可拼得一番富贵。小姐您既将奴婢视作姊妹，奴婢也就斗胆劝小姐一句，莫要太多遐想了，俗话不是有说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孙少主到这馆中也不少时日了，奴婢也观察了他许久，我看他这人与常人确有些不同，奴婢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但就觉得不像这世道里的芸芸众生，说不准真就是天上佛爷派下救世的菩萨，那也未必呢。况且他对小姐一直恭让有加，届时就算小姐真要下嫁于他，不妨先与他约法三章，让他不能急于同小姐完婚，小姐则可在旁多观察他些时日，不管成与不成，也可暂作拖延，到时再另做计较也未曾不可。”

        琰姬听罢阿羡这丫头一通言语，着实觉得自己平日里小看了这小厮，不想往日一幅无忧无虑模样，时常古灵精怪，爱嬉闹捉弄他人的小丫头，却也有这般心思。然这琰姬与阿羡丫头打小便一同成长，方才琰姬所言视她有如姊妹也确非虚言。虽说此时琰姬对这阿羡丫头颇是刮目相看，但也不曾对她生多疑心，反而戏言道：“你这妮子，妾身记得那孙统众方来之时，你可不是这般说法，现如今怎的张口闭口，只道起他的好来了？既然你如今这般欢喜那孙少殿，不如你替妾身去嫁他好了，使不使得？”

        阿羡丫头见这琰姬奶奶竟拿自己逗起趣来，心想琰姬奶奶能褪了方才郁郁，确是好事，不妨自个儿也与琰姬奶奶玩笑，便又换作一幅嬉笑模样，与那琰姬回嘴道：“小姐这是哪里的话，自古小姐出嫁，贴己的大丫头，便是一同嫁去。这通房丫头本就有侍候小姐夫婿的差事，何须另嫁于他，以后阿羡便要与小姐共侍一夫了。”

        琰姬听罢又羞又恼，一边捶打阿羡丫头一边说道：“好你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人却不知道害臊，满嘴轻佻话儿，你羞不羞，羞不羞？”

        “哎呀，阿羡哪里说错话了嘛，阿羡说的都是实情啊，哎呀，小姐莫要再打了，莫要再打了，哎呀，小姐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主仆二人一番嬉戏打闹，此刻全无了方才那般忧郁闷沉气氛。庭外秋风徐徐，无了往日萧瑟，梧桐落叶娑娑，天青月明，朗朗乾坤照下，却非清平世道，疮痍大地，饿殍伏野。百姓常言，待得英雄出世，菩萨临凡，扫清浑浊即可还苍生以清明政治，风华世道。然而每当纷乱消弭河山重整之后，莫不是纷乱又起，战祸延绵。人世浮沉，轮回不止，天下分合，周而复始，其因为何，却是古来无一人作答。

        皎皎皓月，山河披光。静夜星月之下，孙虎爷三人纵马疾驰，正在去往蔓石浦路上。星月照路，秋风催马，这一去因由未晓祸福未知，千秋大业，少年壮心，尚且空中楼阁，镜花水月，常言谋事在人，那这事成与否，便交予天地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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