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魅 (1 / 4)
        从御书房走了出来，一阵寒风从宽大的袖袍中钻进来，我打了个冷颤。杜风一直在不远处宫门侯着，见我出来，连忙过来将大氅给我披上“主子。”

        “嗯，出宫吧。”我望了望散发着清晖的圆月，心中暗叹口气，紧了紧身上的玄色大氅。

        我与杜风缓缓朝宫外走去，沉沉夜色下，檐角飞扬的宫宇如同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兽，那些摇曳的灯火仿佛是它们猩红的眼睛。它们匿藏于黑暗之中死死的盯着来来去去的人们，伺机而动随时要将人吞没一般，行走在其中总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这条出宫的路，如此昏暗幽长看不见尽头。不知在这样的月光下在这样的寒风中，我爹与祖父在这条路上走过多少遍，我一如他们当年的样子，匆匆的向宫外走去，却也永远走不出去。

        羌朝之中司马乃皇姓，我姓司马却非皇族。

        我亦非汉人，而是布衍族人，我们布衍一族善窥天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窥得天机已是不容于天，泄露天机便是在引发天怒自取灭亡，因此族人向来在终南山上避世不出。但“百国之争”时期，豪杰四起，许多族人不甘于平淡而入世。他们入世之后具为大才，时曰，国得布衍入幕，崛起便指日可待。

        所谓树大招风，诸国相争，人才何其重要，于是有人打上了那些避世不出的布衍族的主意。许多上位者入山请我族出世，但族人避世皆不愿参与世事插手诸国之争，所以再三相拒，却不想因此遭遇灭族之灾。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正的乱世，没有人能独善其身。那时族人固然聪慧，却忘了人心险恶。乱世中不能为之所用的人才，便是敌人，便不能留，所以有了多国暂时结盟围剿我布衍一族之事，史称“终南之战”。

        近千数人口的布衍族，一夜之间覆灭，族人们四散奔逃。祖父身为族长，在其他族人舍命帮助之下，带着一小队族人逃了出来。诸国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四处追拿逃出生天的族人们，无奈之下祖父带着这几十个族人投奔了当时没有参与围剿的羌国。后来的二十几年间，祖父带领残存的族人们呕心沥血辅佐羌国，羌国吞并他国逐渐强盛，并成为如今三大国之首。说是辅佐，不过是我族与皇族的相互利用罢了，族人辅佐羌国强大，羌国吞并当年参与“终南之战”的诸国。

        灭族时我尚在襁褓之中，这些年祖父与爹时常说起这血海深仇，他们一直告诉我，我们要报仇，报仇，报仇。

        身为族长之后，我自幼便被予以重望。在祖父与父亲身死之后，我便要接替他们的位置为阖族上下千余条性命报仇。

        后来一件可笑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年族人们一直备受重用，在羌国发展强大中功不可没，老皇帝为显表彰，所以昭告天下钦赐了我们一族几十余人皇姓司马，如此皇恩浩荡，族人自然不可违抗。我们改了姓，这世间便真的再无布衍一族了。

        为了替族人报仇，连族姓都丢了，连布衍一族最后一点尊严也荡然无存。

        走着走着便已出了宫门，我连忙钻进了宽敞暖和的马车里，倚在内置的真丝软枕上。杜风的吆声响起，马车随即一动，那暗金色的帷幔忽的被风刮起一角，我便望了出去。透过那小小的一角，我看见那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合上，模糊夜色下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血盆大口之后是无尽的黑暗。

        帷幔落下，我合上双眼假寐，眉宇间尽是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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