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陆家儿郎
        景泰三十二年，三月。

        春寒料峭，冰河解冻，大地开始涌现一些生机，小草从残存的冰雪中刺出了头，一棵棵忍耐了一个冬天的老树也冒出了点点绿牙，小鸟开始飞翔，饿了一个冬天的野兔也开始觅食。在朔北吴章郡陆家堡的一户破败的农院中，一个衣裳单薄的俊朗少年正专心致志挥舞着长枪，虎虎生风，浑身上下冒着热气，大滴大滴的汗滴落雪地，他却不以为意，似乎他也忍耐了一个秋天，甚至更长。在这样一个残冬里，他像一团火，要燃烧一切。

        少年名陆云机，年十六，其祖上曾经跟随成宗皇帝扫荡北陆十八部族，官至太子太保，世袭吴章侯。后因曾祖父因夺嫡之乱牵连，被褫夺了爵位。陆家至此家道中落，到了他这一代已然不算什么世家大族，何况他并非嫡出，祖母只是一个小妾，家境已与一般农户无异。

        陆云机父亲早逝，全靠母亲织布将他养大，家境贫寒，但他却很争气，自幼勤学苦练，加上天资聪颖，年前在朔北州演武大比中以第二名入选，在陆家这一辈子孙中，算是最能光耀门楣，重震陆家的希望了。

        “咳咳咳”正在专心练枪的陆云机听见屋里的咳嗽声，立刻收枪站定，折回屋里。

        “母亲，你醒了，今日可否好些。”陆云机扶起母亲端了一碗粥给她，“我这把老骨头不碍事的。”母亲喝了粥，缓了一口气，气色是要比往日好些。陆云机说：“看来郎中的药还是管用的，明日我再去抓些来，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

        母亲抓着他的手说：“儿啊，不必了，我熬一熬就好了，钱你留着去天启用。”陆云机说：“母亲多虑了，抓药花不了多少钱的。”母亲笑了笑：“咱们家有几文钱，我还不知？”她接着说：“把家底收刮干净了也不一定够你的盘缠，哪还有余钱买药？”

        陆云机别过头：“母亲放心，我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以后再去也是可以的。”

        “不许胡说！”母亲突然着急起来，“咳咳咳”她咳了几声后接着说：“州试第二，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岂可轻言放弃，你是陆家的子孙，祖上是大英雄，你不但要去天启，还要鱼跃龙门，考取功名，重振陆家门楣，若说因为我这把老骨头耽误了你的前程，叫我如何面对陆家列祖列宗。”

        陆云机听到这些，跪在地上朝母亲拜了一拜，说：“孩儿知道了，孩儿必定全力以赴，不负母亲的期望。”

        此时有人轻敲门扉，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子走了进来，朝着陆云机的母亲作了一个揖，开口：“老太太安好，主家老爷让云机去祠堂一趟，说是有些事要交代。”

        老太太看了一眼陆云机，说：“去吧。”陆云机略一点头，跟着管家朝祠堂走去。

        祠堂里，陆家嫡系家主坐陆秉在堂上呷着茶，见陆云机进来，便说：“来吧，给祖宗上柱香。”陆云机上香完毕不敢坐下，只是站着，他不明白这个平时对他母子不闻不问的家主找他来有何事。

        陆秉招呼陆云机坐下，指着堂上供奉的银枪说道：“想当年先祖跟随成宗皇帝犁庭扫穴，荫封侯爵，何等荣耀，时至今日，竟然家道中落至此，固然时运不济，但也因为我等子孙不肖。”陆云机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说一句“有朝一日，陆家一定会重震声威的。”

        “去年你在朔北州试中，大显身手，名列第二，我很是欣慰，陆家终于也算是出了个英杰了。”陆云机起身作揖说道：“老爷过奖了，我也只是运气好些而已。”

        陆秉挥手让他坐下说：“不可妄自菲薄，虽然你是旁支，但好歹也是我陆家的子孙，流着先祖的血脉。”接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带银钱，递到陆云机的手中，说：“此去天启路途遥远，这点银钱不多，但是应该也够盘缠，你拿去用吧。”

        陆云机立刻跪下，磕头道：“云机谢过老爷，此去天启定然不负所望！”

        “起身吧，不必多礼，你且去搏你的功名，家中老母我自会多加照料，有朝一日，你等对族中子弟多加提携，光耀吴章陆家门楣，也算是不负列祖列宗了。”

        陆云机闻言再拜：“云机谨记老爷教诲。”

        如此，去天启的盘缠算是有了，母亲也算有人照顾了，但他的心里却更加沉重了些，此去天启，不但关乎他自己前途命运，还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厚望，他不再为自己而活，虽然他向来也不曾为自己而活过。他还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是州试的第一名，朔北安庆的白千秋，那个肩抗长刀的爽朗少年，他不知道以后那个人是会成为他的劲敌还是朋友，他只知道他必须超越他。接着他又自嘲起来，天下之大，英豪万千，难道一个白千秋就让他怕了吗？

        他走出祠堂，一扫胸中块垒，只觉得前方道路宽广，星空辽阔。

        突然从旁边的小道中窜出一个孩童挡在他的跟前，陆云机认出来这孩童是家主的小孙子，叫陆彻，嫡系家主几代单传，对小陆彻很是溺爱，性格顽劣不堪。

        小陆彻说：“云哥，听说你很厉害？”陆云机笑道：“阿彻日后会更厉害的。”小陆彻鼻子一哼，说“州试第二也算可以，但又不是天启夺魁，有什么了不起的。”陆云机不会和小孩子计较，说着：“阿彻说的是，我还要努力。”小陆彻还不想放过他，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嫡系，再厉害又怎么样，祠堂里的银枪还不是摸不到，记住了，只有我才能碰那柄银枪！”

        陆云机不悦，拂袖而去。心中不平，旁系又如何，难道不比你们这些嫡出的子弟出色吗？我身体里也流着先祖的血，我也是陆家的子孙，那柄枪我不但能摸，日后我还要你双手奉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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