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悲情战事（二） (4 / 5)
        （六）三十六师、宪兵部队及直属诸队依次渡江（另有渡江计划表），先向花旗营、乌衣附近集结，但三十六师应掩护各部队渡江后再撤往江口北岸。

        与会的诸将领都已经看明白，卫戍司令部突围计划的基本精神是大部由正面突围，一部随司令部由下关渡江。但在书面命令分发后，唐生智补充说道：“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第七十四军及教导总队，如不能全部突围，有轮渡时可过江，向滁州集结”。唐生智这句话一出，在座的将领马上就感受到欺骗，随唐长官过江的都是蒋委员长的嫡系部队，其他的部队只能突围与日军正面冲突，不知道是唐生智还是蒋委员长当大家是傻子呢？估计唐生智自己都没有想到，正是他这句不经意的口头补充命令，将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散会后，众将领立即分头行动。沈紫瞻所在的参谋部发现，由于战局的混乱且急迫，与会的将领们大多没有按唐生智的撤退命令行事，像教导总队第二旅的旅长胡启儒还未等会议结束就已经离开了会场。有责任感的将领像第六十六军军长叶肇与第八十三军军长邓龙光离开会场后返回前线，指挥下属布置撤退计划；而有的将领直接给部下打电话，让下属代行职责，自己先行撤退；有的将领像第七十一军军长王敬久、第八十七师师长沈发藻等根本未回指挥所，离开会场后直接抛弃了部队，独自前往下关；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回到富贵山地下室指挥所后告知幕僚撤退任务，即留参谋长邱清泉处理文件等，自己单独先去下关；更有甚者，有的将领仍然命令部下不许撤退，直到士兵发现别的部队开始撤退时，以为对方是大规模的逃兵，他们开枪打死了数百名自己的战友后才听到卫戍司令部的撤退命令，当他们赶到城门时，城墙上已经没有士兵把守，才知道长官已经先行撤退了，而城门却被关死，为防止日军追击进城不允许城外的士兵撤入城内……

        沈紫瞻痛心的发现，混乱的局面还不止如此，卫戍司令部第二军团负责固守乌龙山要塞以掩护其他部队撤退和突围，应当最后撤退，但团长徐源泉于今天下午即率其第四十一师和第四十八师从周家沙和黄泥荡码头乘坐其预先控制于该处的民船最早渡至江北。乌龙山要塞部队在徐源泉部撤走后，也于当晚毁炮撤去江北。参谋部已经无力制止，只得按唐生智的命令安排警卫连护送唐生智及卫戍司令部的大员今晚过江，经浦口前往安徽滁州。

        众将领都离开后，唐生智召集卫戍司令部的大员简单开会布置了一下撤退任务，他命令参谋部的参谋们销毁全部文件和电台，将带不走的弹药和给养炸毁。参谋部做完这一切后，唐生智发现负责沿江警戒的第七十八军军长兼第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没有到会，当即命令警卫连的警卫前往**的地下防空洞寻找宋希濂，希望让宋希濂跟他一起过江。然而派出的警卫出门不大会儿就回来跟唐生智报告说，现在街上挤满了人，道路都已经不通了，不如即刻就走。唐生智与两位副司令罗卓英和刘兴听了都大吃一惊，当即命令警卫连在前开路，即刻撤往挹江门。

        跟随唐生智等大员走出唐公馆的沈紫瞻，虽然听到警卫报告说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局势完全陷入无序，但亲眼看到眼前的混乱景象还是难过不已：日落西山，天边只剩一抹残红，随处可见坍塌的房子以及燃起的熊熊的大火，在南京初冬冷风的裹挟下恣意的燃烧着，火光映红了已是黄昏的、半个南京城的天空，火舌带起的滚滚的浓烟冲向云霄；在满是废墟的建筑物之间狭窄的街道上早已挤满了拖家带口的人们，既看不到拥挤队伍的头，也看不清队伍的尾；天空中不时地掠过日军低空飞行的轰炸机，投下的炸弹仍不时地点燃旁边的建筑；撤退的队伍中强壮一点的士兵争相逃命，试图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通往挹江门的通道来。

        看到眼前的景象，沈紫瞻也不难理解，守卫南京的将领们都不是傻子，肯定都知道在日军正面突围的结果，都不服从正面突围的命令也很符合国军作战的风格，这些部队几乎都涌向了挹江门。可能大家都知道，挹江门外下关码头上，有长官私自留用过江的船只。真正服从命令的队伍只有第六十六军和第八十三军，两支部队在叶肇和邓龙光的率领下从正面突围而去。

        唐生智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震惊不已，他也没有料到事态会远远超出他的控制。但是通往挹江门的道路基本上已经被溃军和百姓堵死了，如何快速地离开呢？这时警卫连长叶庆蓬把卫戍司令部的两辆坦克开过来，让警卫连开一辆坦克在前面带路，后面的坦克让唐生智和几位大员乘坐跟在警卫的坦克后面，再后面跟着警卫连临时找的卡车运送司令部的其他人和大员们随身的金银细软等，其他像参谋部的人员只能跟在卡车后面徒步前进。

        坐在警卫连的坦克上的警卫们用枪托驱赶街上拥挤且嘈杂的人群，明亮的坦克车灯照得拥挤的人群都睁不开眼，唐生智坐在坦克车里不知道能否看到外面的景色。而跟随在后面的沈紫瞻看到血腥的场景让他头皮有些发麻，战前南京卫戍司令部向城里的居民再三地保证能守住南京，没想到撤退时这些需要保护的居民却成为司令部撤退的绊脚石。

        唐生智的坦克车队从唐公馆出发，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中山北路，可距离挹江门仍然有几公里的路程。卡车上的警卫们用枪托不时地击打敢于爬上车的人们，他们似乎都着急起来，因为卫戍司令部今晚务必过江。情报显示日军国崎支队全力向浦口进发，如果日军先期占领了浦口，卫戍司令部将无处可撤，都将陷入日军的包围圈。警卫连长叶庆蓬立即对空开枪，下令前面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可由于人群太过嘈杂，加上人群都想逃命，因此没有人愿意服从命令。叶庆蓬当即大声命令坦克手沿着公路全力向前开，坦克手只得服从命令，加大油门轰鸣鸣地驶向拥挤的人群。顿时，惊呼声、惨叫声、叫骂声、求救声、哀鸣声混杂在一起，鲜血、脑浆、肠子全部喷溅出来，瞬间像雨雾一般凝结在人群的上空。紧紧跟在卡车后面的沈紫瞻等人踏着被坦克压成肉泥的尸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浓了，沈紫瞻闻到空气中的异味，他下意图地用手抹了一把脸，手上黏乎乎的，他把手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是鲜血的腥味，忽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趴去，就在他旁边的俞重阳眼疾手快，立即将他拉起来，在他起身的时候，他的手摸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他抱起来一看，竟然是一颗头颅，他赶紧抛掉那颗头颅时，脑浆早就溅了他一身。

        沈紫瞻等人跟在卡车后面艰难地走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密集的枪声，他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日本人占领了挹江门了吗？警卫连立即向唐生智报告：“报告长官，前面有枪声。”唐生智传令道：“全速前进。”警卫连又开起坦克向前碾去，旁边又传来惨叫声与怒骂声。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枪声时而密集时而稀疏，大家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沈紫瞻渐望见火光掩映下挹江门模糊的轮廓，“终于到挹江门了。”他心里感叹了一下，仿佛从唐公馆到挹江门这几公里的路走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唐长官乘坐的坦克到达挹江门时，听到挹江门城墙上枪声越发得密集。叶庆蓬从坦克上下来向城墙上大声喊道：“你们放下枪，唐长官在此。”前面的警卫早已经传令上去，枪声才渐渐平息了，拥挤在前面的人渐渐闪开一条道，唐生智看到坦克灯光照到挹江门下竟然层层叠叠的尸体。此时挹江门三个门洞只有中间的可以打开，两边的门洞都被沙袋堵死了。听到卫戍司令部唐长官到了，守卫挹江门的三十六师一零八团杨光钰部下令将中间的城门全部打开，唐生智的坦克才艰难开过挹江门，等卡车后面跟随的人员全部过了挹江门后，杨光钰又下令关闭中间的城门，拥挤在挹江门准备撤退的士兵又与守卫挹江门的士兵短兵相接，城上城下与城门内外的人又打了起来，子弹密集的声音就像夏天倾盆大雨砸向地面一样。

        冲出挹江门，唐生智等人才发现，刚才在路上的拥挤还只是个开始。挹江门外面，从下关火车站到下关码头，漫长的江岸线上早就挤满了等待渡江的人群，其中有市民、散兵以及成建制需要从下关撤退的部队，在漫天的火光映衬下显得非常无助。江里日军的驳壳船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宽阔的江面上，从北面的八卦洲一直延伸到南边的下关码头，不时地向下关和八卦洲上开炮，恐怖的炮弹不时地落在人群中爆炸，炸弹爆起的火光短暂映红了江岸上惊恐的人群和南京城的夜空。为躲避炮弹不时地到处拥挤，被炸弹炸死的人和落水溺亡的人已经难计其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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