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之六）
        “你是为了迁就我刻意如此，可你显然并不在意。到今天捱不过辛苦的时候，你小心眼儿的习性又发了，便跑来将我责难一番。”

        “看来我理当感谢你使我认识了自己。”令狐凤似笑非笑。

        “那倒不必了。不论如何，你现在的心情应当比你进门时好了许多，因为小心眼儿，你发泄了心里郁积多日的闷气。不瞒你说，我欢喜的就是那些最真实的人，不虚伪，不做作。”

        这时候，令狐凤脸上的微笑倏地消失不见，目光下垂，低低地叹了口气。金仁重的心徒然颤抖了一下，险些将酒杯掉在地上，道：“好端端的，你唉声叹气作甚？”令狐凤从他手中接过酒杯，轻轻放在桌上，柔声道：“金大哥，你说就是喜欢最真实的人，这可是、可是你的肺腑之言？”金仁重看着令狐凤的神情，哪里笑得出来，道：“我怎会骗你？在这个世上，除了玲子而外，只有你知道我是一个这样的人。”

        令狐凤神色戚然，道：“我的确很高兴。这样，即使我回到岷山后永远不再回来，你也不会由于我的小心眼儿而憎恨我，在你眼里，我将是一个最真实……”

        “你是说，你要回岷山么？”金仁重忽地抓起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连他自己也在那清脆的砰然声中变得莫明其妙起来。令狐凤只是很平静地看着散落在地的酒杯碎片。金仁重抓耳挠腮，过了一会儿，长吁一口气，淡然道：“你为什么要回岷山？你既然信任我，为何不愿意见我？”

        “我没有说不愿意见你。不然，当初你来葛牌镇的时候，我宁愿独自一人，也不会再与你四处奔走。我之所以回岷山，只是、只是为了玉玲珑将来的幸福。”

        “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敢肯定，她也不乐意你走的。你以为回到岷山就能心安？不，你错了，你会更痛苦。”

        令狐凤听着听着，眼泪簌簌地流下来，道：“你为什么为了自己却要求他人为你承受痛苦？我没有看错，你是个自私的人。”金仁重却道：“世间有些情感本来比性命还重要。一个人保护他的性命算不得自私，为何极力保护这些情感时却成了自私？你原本就看错了，或者说，你并不认识我。”令狐凤甚至先玉玲珑之前认识金仁重，如今他竟然说她不认识他，禁不住又是怨恨又是心痛。

        金仁重移开小桌，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令狐凤，可她的话好象寒冰一样在一瞬间将金仁重冻得严严实实：“既然你说我不认识你，想来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何必多加挽留？不要说我们的认识，可能相遇就大为不该了。我是一定要回岷山的。”金仁重闻听此言，反而笑了，道：“你不担心我恨你么？”

        令狐凤苦笑道：“我不认识你，但也相信你的肺腑之言。”

        “那你走，你为什么不走！？”金仁重手指屋门，厉声问道。令狐凤又气又恨，一边哭泣，一边冲出屋去，木门在吱吱嘎嘎地摇晃。金仁重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榻上，面对夜空中逐渐西移的明月，唯感心头茫然若失。

        令狐凤确实走了。金仁重也不及细想，只是要玉玲珑和莫多情夫妇先去洛阳丐帮，玉玲珑尚待询问令狐凤为何不辞而别，金仁重早已飞马西去了。玉玲珑满怀怅然，下了首阳山，仍是不时想着刚才的事。玄丽娇道：“玲子，金老兄和令狐凤真是莫明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玉玲珑沉默不语。

        金仁重行了不远，隐约看见那个黄色的背影在前边的小路上踽踽独行。金仁重见到令狐凤以后反而犹豫不决了，不知如何去将她劝回来，只得一路跟随在后。

        岷山位于四川、甘肃两省的边境处。令狐凤赶到甘肃境内的文县时，已是半月之后的一个正午。这里距离岷山不远，令狐凤腹中饥饿，便在此打尖。跟在后面的金仁重眼见她进了路旁的一个不大的酒楼，遂在旁边的烧饼摊上买了几张烧饼，一面吃一面盯着那家酒楼的大门。为了不让令狐凤认出自己，金仁重改头换面了一番，身着锦服，嘴上粘了两撇胡须，一副商贾模样。那个卖烧饼的小二见金仁重不似是穷苦人家，却蹲在这里啃烧饼，暗觉奇怪。

        金仁重才啃完一张饼，忽见令狐凤神色慌乱地从酒楼里跑出来，在她身后紧跟着三个模样怪异的人，其中两个正是蒙尔朗师兄弟，另一人却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面目清瘦，一双鹰眼隐隐闪出凶光。令狐凤箭步奔到悬挂酒楼招牌的木杆前，方要跃上马背，那老头蓦地大吼一声，单掌隔空拍出，令狐凤只觉一道大力从背后推来，顿时摔下马背。金仁重吃惊的不是蒙尔朗师兄弟的意外出现，而是那老头惊世骇俗的劈空掌力！金仁重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个糟老头子便是什么铁坚昌么？”

        原来此人正是以前乔天云曾对金仁重提及过的西域铁剑门掌门铁坚昌。蒙尔朗师兄弟在首阳山夺剑不成，要返回西域邀铁坚昌前来中原。铁坚昌和烈焰庄的群魔狼狈为奸，自然也是对金龙剑垂涎欲滴。他见两个弟子去中原多日竟杳无音讯，就迫不及待地向中原赶来，恰巧在文县遇到了蒙尔朗师兄弟。蒙尔朗先说了林英梓把铁坚昌举荐给大内总管乌克台的消息，然后话题转到了金龙剑上。偏生是冤家路窄，令狐凤也在这时进了酒楼。这三人的谈话立刻吸引了她，正听得入神，却给查桑发觉了，令狐凤哪里还顾得饥饿，转身就跑，铁坚昌师徒随后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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