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司使
        院使、李成、王顺三人默默静坐，约莫等了三刻，但听大堂外十几人脚步霍霍，然后又复归安静。再后来只听到一人脚步越来越近，此人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步履索索中，一阵笑声飘来，“黄院使，你好大的胆子，天子郊游的雅兴都被你打扰了。”

        王顺但见来人儒雅翩翩，一身白色锦袍，腰间系一条玉带，看上去普普通通，和书馆里的书生无甚区别，但玉带上挂着的那枚金色鱼袋却让人觉得身份不凡。这就是大宋天子最信任的臣子，朝廷虽不尊贵但却是最具有权势的人，也是掌握着大宋最神秘又最不敢小觑的机构皇城司的司使赵天了。

        屋内三人都起身低头揖拜，司使直踱到八仙桌左侧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竹筒，轻轻抚摸，半晌不语，最后却朝李成打量起来。

        李成只觉得心跳，心头想起一事，不由头更低了一些。

        赵天盯着李成问到：“李副尉，收到此记号当即上报是你本分。可是，你为何觉得此竹筒乃重大情报，足以直达院使?”这个问题也是王顺一直想问却不敢问李成的，不由聚精会神。

        被上司称呼官名，李成一下子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该来的终于来了，不由心中一叹，但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刻只能实话实说。顷刻间，俯下身子请罪：“禀司使，卑职知道此乃我皇城司极大秘密，岂敢随意打探？此乃先父弥留之际无意泄出。”

        赵天好似对此回答并不意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父如何告知与你？”

        李成回答，“家父未曾透漏细节，只是在弥留之际，拉着在下的手，告知我其平生最自豪的是收到过两粗三细拼成日字的密函，据闻均直达圣听，但是仅仅收到两次。嘱咐我，若今后李家炭行再收到此符号密函，至坟头告慰于他。”说罢，已是哽咽。

        赵天点了点头，作为大宋知悉这个符号的仅有两人之一，他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李成父亲也是皇城司的校尉，四十年前，就是接了当时武德司的命令，才开了“李家炭行”作为暗哨，也是皇城司最早设立的京城五暗哨之一。

        而不为李父所知的是，成立暗哨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太祖的旨意。太祖黄袍加身时，群雄割据，天下尚未平定。太祖将主动去除帝号以尊奉大宋为正统的南唐都称之为卧榻之侧的话，那么桀骜不驯且距离京师最近的北汉可称之为肘腋之患则毫不为过，亟需扫平，是以御驾亲征。北汉据地抗宋，但毕竟拥地有限，太祖倒不觉得麻烦，真正头疼的却是占据北方广袤之地且对大宋一直虎视眈眈的北方强权--契丹人建立的大辽。辽人兵强马壮且能征善战，逐渐与北汉勾结，若铁心帮助北汉的话将极难对付，实为心腹大患。

        当时，武德司也就是皇城司的前身刚刚成立，且成立后即投入了对后汉、后蜀、后唐等诸国的情报侦知中，对更远的大辽则未来得及开始进行侦察。正在发愁时，一位辽国贵族不知是痛恨北汉，还是在大辽不得志，亦还是仰慕太祖的原因，居然要投宋，在太祖亲征途中冒死求见。太祖大喜过望，也急欲了解辽国内情，遂设秘宴亲自接待，两人痛饮。

        交谈下来，太祖觉得对方行事干脆但又机警过人，笑称对方为“北狐”。“北狐”笑纳这一称号，恳请太祖收留。但太祖当时忙于征战，无暇安置，同时也念及其宗亲仍在辽国，若是收留，则其宗亲必受牵连，就劝其返辽以秘报辽国军情事宋。“北狐”感激太祖仁慈，不仅将大辽的军国政事情报悉数告知，还将其了解的关于大辽谍报系统南院司的事情也一吐为快。最后，其欣然接受了太祖安排，同时请求，为了方便日后传递情报，请大宋在都城开封设立暗哨。太祖为了以防万一，秘旨武德司一口气布置了五所。

        暗哨成立之日时，“掌柜”们都受到了“两粗三细拼成日”这一记号的训练，并被告知此乃武德司最高级情报，收到即报。

        后来太祖母亲杜太后病重，太祖孝顺，终日侍立左右。一日，杜太后将宰相赵普召了过来，然后当着赵普的面问太祖，知道大宋是如何立国的吗？太祖回答说是因为祖上和太后的积德，太后说不是因为此，而是因为前朝皇帝、一代雄主周世宗英年早逝时，立下了年仅七岁的儿子为皇帝，当时还身为后周臣子的太祖才有了机会。太后接着说，为防止大宋也出现这种因皇帝太年幼而被权臣改朝换代的的情况出现，太祖百年之后不要传位于儿子，而是要传位于跟着其南征北战的弟弟太宗。太祖深以为然，当即流着泪表示服从，太后见状，就命宰相赵普将太祖传位于弟的誓约记下，并放入一金匮之中，史称“金匮之盟”。

        后人不知道的是，太祖在金匮中同时放入了解密北狐密函所需的字验，后来一并传于了太宗。杜太后死去后，民间小道消息相传，太祖传位于弟非其本意，金匮之盟虚无子有。其实，这正是因为金匮中还藏有北狐字验，所以内廷记录语焉不详所致。

        蹊跷的是，太祖直至驾崩，也未收到“北狐”一封密函。但是太祖毕生始终相信，“北狐”会在关键时期传来情报。病危之际，太祖传弟弟太宗，特嘱其要留意北边情报，但为了保护“北狐”，太祖并未明示其真实身份，并且，为了确保“北狐”不暴露，钦定大宋只接受信息，不得主动试图联络。

        太宗即位后，太平兴国七年，也就是二十二年前，终于有暗哨收到“北狐”密函，内容是辽国萧太后将摄政，这一情报比其他渠道情报传来足足早了三个月。同时，密函中，“北狐”告知，当年四月辽军将分三路攻宋之满城、雁门、府州。大宋明松暗紧，看上去一切如旧，暗中却加强了防备，以逸待劳，最终斩杀辽将耶律虎，大败辽军。

        再七年之后，即端拱二年，暗哨收到第二份密函，内容是西夏李继迁借兵辽朝准备反宋，同时告知大宋，辽国已侦知宋军护送辎重赴威虏军。太宗得到密函后，开始防范李继迁，并授意皇城司将计就计，佯装按既定计划运送辎重，暗中却提前在辽军集结地进行突袭，又一次大败辽军，统兵辽将萧北耶身负重伤，还未逃回大辽时即死在路上。

        两次密函，“北狐”传来的都是辽国的头号秘密，也是对大宋生死攸关的军国大事。皇城司深知其中利害之后，收紧知情范围，以保护“北狐”，同时又对新情报翘首以待，但之后十五年里，大宋再也未接到此暗号，直到今日。

        至于为何全部是“李家炭行”收到，赵天也明白。五所暗哨成立后，其他四所有的被辽人细作所侦悉，有的是暗哨自己大意暴露，皇城司不得已早已撤去。虽然后来新设了众多暗哨，但已是物是人非。司使猜测，“北狐”是了解大宋谍报系统的，否则怎么知道其他暗哨已经撤去，是以每次都邮寄给“李家炭行”？如若不是李成父子谨小慎微，使“李家炭行”一直保留，怎么能收到“北狐”的密函？

        看着诚惶诚恐的李成，赵天不禁心中不忍，“李成，休要慌张。你父一生兢兢业业，本使知道。至于你，偶尔放荡豪饮，昨日即使又醉，也没耽误今日的差事，可谓大节无碍，本使心里也有数的。”

        昨晚的醉酒，今日居然已经被皇城司最高长官知道，显然有人监视自己！李成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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