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弱水胡杨（三）
        回到树下，思结萨尔坐到毡上，与思结巴什继续说起关于这次出征之事：“以往，大汗体恤合罗川这一带生活困苦，畜少人稀。我们留在这里，算是为删丹牙帐驻守北疆，近些年的征战很少从合罗川抽丁。今年大汗和特勤，决心倾尽全力，一战成功。所以就连咱们合罗川这一点人马，也要全部召集起来。”思结萨尔伸出一个巴掌，比划着五个，说道：“五百人啊，奚牙勿出调五百人马，整个居延海都快空了，再来拨数十人的马贼，都可能横行无忌。”

        思结萨尔摇着头，继续说道：“他们奚牙勿部，在居延海那里水草丰美，好歹还是有些人丁、牧奴的，向东、向北也能再征集几个小部的人，他们本部只用出兵二三百就可以。而咱们思结部的男丁，全拉出来，也不过刚刚百十人，这要全部出去打仗，族里就剩不下男人了。所以奚高勒给我交代了个口风，将安平寨也点算进咱们思结部。安平寨出多少人，咱们就能留下多少人看家。”

        顿了顿，问道：“所以我得先来问你，安平寨近况如何，到底能出多少兵。我是听闻他们大约有三十多青壮。”安平寨近年行走驼道，一般一次就一到两火人，轮换着来。居延海那边见的多的，主要就林再诚、杨悟那、氾宁宁三火人，因此来前思结萨尔的估算基本靠谱。

        思结巴什到底更知晓安平寨的底细，回道：“那还有几个看家的，安平寨拿得动刀枪的，总有五十多口子，你说的那二三十算是丁壮，其他年纪稍大些的、稍小些的都有。”巴什其实这里取了个巧，真要说不论老小斯弱、只论男的，寨子里得有六七十口子人。但巴什说的五十余人，是索承庆编练的寨兵，也不能说是谎报。这里当然有巴什的一点小心思，安平寨稍留几个人也是好的，万一真有马贼纵横合罗川，自家妻小也可以避入安平寨里。

        “居然有这些个人口了？”思结萨尔可谓一日三惊，料不到自己在删丹牙帐待了才几年，部落的卧榻之侧，就掘起了一个强邻。思结萨尔又问道：“阿大可知道吗？”他说的阿大，就是现今思结部的俟斤、小王、萨尔的父亲，思结苏恩。

        “不仅俟斤知晓，奚吾勒去年，还专门遣他府里的一个汉人文吏来过，我陪着俟斤和这个汉人文吏去拜访了安平寨，那个文吏就是专门来点验安平寨的。返程时此人与俟斤说起来，大致意思有二，一是说这种法子的耕田扩张有限，寨子能养活的人也快到头了；二是说没有草场，牲畜匮乏，仅仅供养几头耕牛、几十只羊之外，连马都养不起太多，寨子里就十几匹马，还常常从我们这里借马。”

        “所以此人看来，安平寨的势力出不了这个寨子，倒不需紧张。他们还有那些个老弱妇孺要养，在这戈壁滩里头，一时间翻不起大浪。”

        “原来阿大早有计较。”思结萨尔定下心来，说道：“如此，我若讨他们四十个人，你觉得可行么？”

        巴什想了想，说道：“你若讨要三十人，依索承庆的性子，应该无妨。四十人嘛，我也不好说。且先开口讨要着，下午我与你同去。”

        思结萨尔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奚高勒现在暂代都督，来前曾说，当年安平寨搭救过他的幼弟，这次便特意点名陈家郎，做他的番直，要提携一番。”思结萨尔一边说着话，一边心想：“哎，要个人质还说得这么堂皇。大汗、狄银召唤番直从不用理由。叫你来，你就得来。”

        巴什心中了然，不过是些首领常用的手段。这次是陈敬文，估计下次就是索怀义了，倒也不能说这是坏事，确实许多番直，因为与首领亲近，往往能得重用。对这么个十几岁的新丁，奚高勒想必还是以施恩为主。

        “索承庆应该识得大体。”巴什回道：“陈家大郎很是聪慧，没准真能得到高勒都督的赏识。”他指了指迷魂阵那边，说道：“这玩意，就是陈大郎给折腾出来的。”

        说完安平寨，话头回到巴什家身上，思结萨尔问道：“巴什大叔，你家贝罕还小，阿哈尔和布勒克这两个小子，你看谁与你一起出征？”十四岁就算成丁，阿哈尔十六、布勒克十四，虽然不大，但都到了回鹘抽丁的年纪。作为全民皆兵的民族，这个年龄虽然做不了排头的战兵，也是要做辅兵的，也要跟着大队人马适应战场氛围。

        巴什心中权衡，阿哈尔虽然大两岁，但性子柔弱，不擅骑射，带他便是要锻炼他的性子。布勒克倒是天生更野，年纪虽小，可真要厮打，阿哈尔根本不是对手，其实布勒克更适合去战阵磨练，没几年又是思结部一条好汉。稍作犹豫，巴什还是决定带上阿哈尔。布勒克晚上一两年也还好，这阿哈尔都快要成亲了，那副疲弱的样子，须得好生改改。

        对巴什的决定，思结萨尔自无不可。他微笑着端起酒碗，敬道：“巴什大叔，你大可安心，这次出征，还请你站在我的身边，思结萨尔和你一起，会保护好阿哈尔和全族子弟的！来，我敬你。”

        巴什挺起身来，举碗和思结萨尔相碰，也微笑说道：“我的长枪，我的弯刀，我的弓箭，都会遵循你的召唤，来吧思结萨尔，为了部落！干！”

        两人一饮而尽，思结萨尔说：“此番出征，阿大年纪大了，由我带领族人，充为合罗川部的百夫长、思结部相温，我将委你和阿朵玉特为副将，大叔若有甚么想法，可一定要说来指教。”想当年巴什公认是思结第一勇士，常年随删丹牙帐四处征战，说起战阵经验，思结部无人可出其右。也因其勇猛，有他看着安平寨的动向，思结部还算放心。

        此时也聊不到一些机要之事，巴什只择些易疏忽的经验，出兵前的准备，与思结萨尔说了几句，随后两人又议些闲话，两个随从返回来，说大概明白迷魂阵咋回事了。

        巴什笑道：“不明白也没关系，人就在那呢。不过今年咱们各帐不用建了，马上要出兵，水也要退得差不多了，很快就捞不着啦。打完这仗，明年赶早一起修，这东西看起来简单，但也得挑地方，还有这石头怎么垒都有些讲究，到时候我找他们寨里一些人，一帐一帐的给大伙弄过去，明年啊，日子就该更好了。”

        巴什大婶整治的鱼羊宴就要成席，端过来矮几，再有几盆鱼汤、羊汤上桌，就着葡萄酒，娃娃们另外放了张小桌，也在旁边陪着。不一会儿，大家吃的是风卷残云，酣畅淋漓。

        “这日子真好！”思结萨尔赞叹着，站起身来说道：“大婶手艺太好了，我在删丹牙帐也吃不着几顿这么好味道的。”

        大婶只是笑，也不说话，她的话一向很少，是个少言寡语很内向的妇人。知道四人要去安平寨，带着兰达莱一起收拾完餐余，又一一整理了马具。

        思结萨尔一行和巴什大叔上了马，与大婶挥鞭作别，顺着驼道扬长而去，远远的，传来一阵悠扬的长歌。

        “牛毛山顶漂浮着珍珠般的白云，明海湖畔闪耀着孔雀似的彩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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