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匹马度瓜州 尕汉遇都头 (1 / 2)
        且不叙城中剧变，只说城头厮杀的当间，在这敦煌东门城垣外，有一火兵丁、十人正在羊马城间巡哨，闻听得子城、鼓角楼兵变的动乱，一时间愣在当下，无所适从。

        羊马城乃是敦煌城外围，位于城墙以外、护城壕以内的一圈低矮墙墩，距主城有十步之隙，厚六尺、高五尺，与护城壕结合，是敦煌城池防御的第一道防线，因此惯常安排有六院所部的士卒巡夜。今晚巡哨的这火人，火长名唤张义全，此“张”非彼“张”，与张承奉家族的南阳张氏是八竿子打不着，他是索勋自瓜州刺史任上带来的牙兵，原只是一名瓜州的村汉。

        城中兵变，张义全情知不妙，但在羊马城这夹缝之地，又是进退不得。待听人喊出“张节度”“索老贼”这番话，心中已经猜出兵变事由，只不知所措。再过片刻，城中一片呐喊，“张太保”之呼声盈城，显然兵变大事已成，这下子，曾为索勋牙兵的张义全如坠冰窟，这火巡城卒中，还有另两名瓜州兵，三人不敢再拖延下去，让其他士卒原地驻下，编个由头只说去城门处打探消息。实则三人一起逃至城墙转角的偏僻处，解下甲胄束重，一人只留一把横刀缚于背后，潜入护城壕中游到对岸。又从城东庄的客栈里偷了三匹马，半夜时分，打马直奔瓜州而逃。

        再说这火的其他士卒，哪能真不知他们要逃，只是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都不愿立刻揭穿三人，害了他们的性命，大伙儿只扮作受骗不知，放任张义全三人先逃一步。

        这三人亡命般奔逃，幸好这晚月色明亮，道路看得还算清楚，三人不敢稍惜马力，只管选那废弃多年、人烟罕至的瓜沙南道逃亡，天未亮时抵到瓜沙州界，心头才稍有放松。在翻过截山之后，张义全又从熟识同乡驻守的鱼泉堡里，连蒙带骗，汰换了三匹驽马，继续奔逃。待上了大路，走上瓜州驿道，途经常乐县时，另两名士卒因是常乐县人氏，便与张义全分开，径自返乡去了。只剩张义全一人，独身继续返回晋昌县。

        这瓜州治所晋昌县，一直是归义军治下唯二的重镇，文有瓜州州府、晋昌县衙，武有墨离军府、晋昌镇遏，所以是罗城、子城、军城三城合一，颇为兴旺。历经归义军多年的治理，大兴屯垦、水利疏通，最盛时被誉为“荷锸如云，万亿京坻”。这两年虽形势动荡，有些流弱，但作为索勋发家的执政根基，州城附近还是维护的相对安定的，生产驻军依故，仍是井井有序。

        张义全无心流连，寻路绕过县城，下午时分，回到了老家峪口村，他寻思张承奉总不能将所有瓜州籍兵将都清算掉，因此和家中长辈含糊说了几句，便让妻子收拾几件行李，一起回娘家暂避旬日。打算等风头过了，再托熟悉的本乡僧官说个情，是重新投军还是回家种地都行。一面盘算着，一面携妻抱子的溜出了峪口村。

        妻子娘家和峪口村不算太远，唤作神木村，概因村口有一颗千年古树，甚是雄伟，由此得名。张义全一手牵着自家的驴，媳妇抱着小娃打横坐着，另一手牵着诳来的驽马，一路走来，待到黄昏时分，远远看见神木村头那株参天古树时，听得村里一片喜庆哄闹之声，红灯高挂，横吹纷扬，正有一桩喜宴闹腾不已。

        此情此景，张家子登时想起一事，以手抚额，惊呼一声道：“哎呀，这可怎生是好。”此时，他才想起了眼前这桩喜事，所为何来。不由得后悔万分，冷汗淋漓而下。

        说回何事引得尕汉张义全如此懊恼，只因这神木村里头的“新郎倌儿”，恰是已被诛杀的前归义军府帅索勋之亲兵牙门将，陈佑堂是也。在此地代表索勋前来贺喜的，是另一员索氏亲兵牙门将，原本是索家的马仆，后因勇武非常，被索勋收为义子的索承庆是也。这陈、索二人正是李张氏、张承奉所言“索勋手底最能打煞的两个牙兵头子”。索勋的亲卫牙兵共有百余人，分为两队，以陈佑堂为百人将总领，直属其中一队五十牙兵，索承庆则为另一队五十牙兵的队头，此二人都是索勋在瓜州刺史任上，一力提拔起来的勇将，与其他瓜沙宗族势力全无瓜葛，对索勋忠心耿耿，深受信赖。反之，也是张承奉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心腹之患。将将艰险万分地逃了出来，便一头撞上陈索二将，试问这张义全如何不得懊悔。

        陈佑堂本家便是这神木村人，自幼失怙，父亲随张太保征战时殁于战事。他起初由村里各家轮流寄养，吃百家饭长到半大。索勋担任瓜州刺史十四年，期间为凝聚人心，遂搜罗归义军孤寡老幼分别供养，彼时陈佑堂便入了瓜州童子营，摔打十余载。从军多年，崭露头角。今时大婚，其实也沾了索府帅的光，陈家本不过普通农户，却经由索夫人说合了瓜州齐氏的一门旁支做亲家，要给他娶个识文断字的小娘子过门。

        索勋老早就放了陈佑堂的休沐，放他回乡准备迎亲，但他哪里懂这些礼仪，便是陈家族老也不甚通这些城里人的礼仪，还好有索府派来的主事指点帮衬着，总算没有太过失仪之处。

        到前一日，索承庆带着几车节度府的礼物，也离开了沙州来到这里，今朝良辰吉日，陪着新郎倌儿，一路吹吹打打，将新娘子从瓜州城中接了过来，由族老代替长辈主婚，大礼初成。只待过了第三日，去晋昌回门之后，小两口便要一起去敦煌城里过日子了。索勋已着人在城内为他腾了一间新房，对这员爱将的喜爱之情，不用多表。

        这两日，陈佑堂、索承庆二人一先一后离开索勋身边，原打算是索承庆明日启程，后日便能回到沙州府衙。但这中间，终归是有了几天的空子，索勋身边无猛将护卫，还是错判了形势，被文人颂词忽悠得有些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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