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课：塞翁孔桥（02）
        程天麟挂断电话，又想起来自己没有程式般地说一声“谢谢”，兴奋使然，情有可原，但这是违反营销基本话术规范的。但他很快释然，以他对楚桥因的了解，说谢谢反而显得生分了，还不如一句“妈蛋利索点”更爽快。

        本来自己公司的业务是起名、策划、礼仪之类，但市场惨淡，就想方设法扩大经营，终于转到科学预测的路子上来，然后串出超度的营生。理想很丰满，创意很新颖，但是员工看不到出路，没两天全离职了，程天麟成了光杆司令，一日“望远愁多休纵目”，复一日“昼日恹恹惊夜短”，思来想去，硬着头皮找楚桥因帮忙。

        他没有想到楚桥因答应得这么痛快，或许是同学的情分还在，但忽然又有点不踏实，自己都没有交待清楚细节，准备的一大堆说辞还没有抽出个头，电话那头就是“诺诺”的回应，末了一句“你敢开口，我就敢干。”程天麟在同学中是典型的忠厚相，轻易绝不请人帮忙，开口就是破天荒，同学们从无推托之便。

        但他又有“轻诺寡信”的顾虑，晚上约楚桥因喝酒，拿培训师讲的一套照本宣科，什么宇宙本体论啦、因果实据论啦等等，不过就是说这个超度不是那个超度，是有科学依据的。楚桥因一句“扯淡”，算是反驳，“反正就那么回事，要干就干，管它是乌龟还是王八。”程天麟自无不可，反正就是挣钱糊口，自己不懂的绝不说死，挣了钱再说，“说不定真有科学依据……”他脑子里不自觉地划了个问号，又划了个问号。

        本来只是请楚桥因帮忙，程天麟脑子里对怎么开张并没有规划，倒是楚桥因侃侃而谈，啤酒连着灌了两瓶，喷着唾沫星子，全没有在办公室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白领形象。从客户需求到市场潜力，从服务流程到附加价值，看出来是做了一番功课的。就这一点，程天麟一直很佩服他，凡事认真，力求做到极致。

        程天麟一句都插不上嘴，听得云山雾罩，他只关心一趟下来能挣多少钱，能有多少客户，一个月能挣到多少钱，有没有改行的压力。两个钟头，倒空了一箱啤酒，两个人轮流跑了几趟厕所，程天麟只觉得喝得痛快，其他都晕晕乎乎，但他还是想起来一个关键的问题。

        “这玩意儿，你说倒哪去搞？大马路上，还是荒郊僻野？总不能举个‘麻衣神相’招摇过市吧？”

        “有现成的地方，不用操心。咱这旁边就是公园，那塞翁孔桥平时就神里神乎的，”楚桥因一杯酒在空中划了个圈，洒了程天麟一脸，“你想啊，咱找身行头，等到夜深人静，一本正经往桥头一站，手持宝剑，口诵天书，然后一个转身，小鬼让路，魂灵归天……”

        程天麟拿手抹了把脸，“对啊对啊，从这头到到头，过了桥，不就刚好是超度了吗？用不用再烧点纸钱，公司最近已近安排印刷冥币的，我们可以合计合计，在这里边也能搓点油水。”

        楚桥因刚刚喝下去的半杯酒，一口喷了出来，靠着吧台打瞌睡等着打烊的跑堂小妹，看耍把戏一样看着他俩，叨咕了一句“神经病”。

        “公园里抽烟都不行，你还烧纸？整点高科技，现在都能搞成电子的，搞不成立体的，拿个大点的平板电脑也成啊。”

        “没这预算，先搞个简易的吧。”

        又喝了几瓶酒，事情算是搞定。起身结账，有个两块的零头，程天麟说抹了把，小妹不乐意，两荤一素下了十七瓶酒，“真好意思。”程天麟说：“那么多酒瓶子，也不只这两块钱。”小妹说：“行家呀，酒瓶子你拿走，零头不抹。”程天麟一边囔囔着“你这生意做得，难能持久……”，一边掏手机付了账。

        出了门两人到公园踩点，凉风一吹，程天麟打个寒战，“还真有这个味”，钻到旁边草丛放个水，回到桥上一看楚桥因四仰八叉打着鼾。后来两人怎么回去的，各自都想不起来了，程天麟后来跟人提起，还是一味的佩服，以前只觉得楚桥因性子有点飘，说话不着调，现在才知道，不着调有不着调的好处，原来这世界本身就不着调，有很多不着调的事情，只能找不着调的人、用不着调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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