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灵(二) (1 / 4)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二十章 生灵(二) (1 / 4)
        根颅

        你们见过树的头颅吗?不是树梢的枝叶,也不是粗壮的茎干,而是地底的根,像一颗头颅一样的长着纵横的血管和悠久的年岁的根,我称之为根颅。顾名思义,根的头颅。我见过。那是一颗被切割得很整齐的、很鲜活的树的头颅。

        说来可笑,虽说那颗根颅的主体在焰火中烧成了飘飞的灰烬,但它的根须深入的每一寸土壤成为了一座拔地而起的房屋的地基和墙壁,而我住在这座房屋之中,一住就是十二年,直到现在。

        说起来家里这座房子有可能是这十里八乡最后一座用土夯筑起来的房子了。之后十多年新建的房子和建筑再也看不起耗时耗力又不符合潮流的土房子。人们更乐于使用从工厂里出产的空心砖和红砖作为墙体的建材,用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建筑地基。他们也不在愿意用烧窑里出的泥瓦来装饰倾斜的屋顶,他们甚至舍弃了同南方气候和历史紧紧依偎的斜顶,换上了水平的楼顶。

        而曾经在这座土房子所在的地方长着一棵核桃树,一棵几近而立之年的核桃树。那棵树就长在如今我家客厅的地基之上。如果那棵树没有被砍伐而一直生长到现在的话,它的树冠也许能够撑起一百余平米的绿茵了——比我现在的家还大。那时候可能三个人的合抱已经围不圆了,因为十二年前砍倒它之前,我和母亲两个人已经围不住了。即使当时我的臂展比起现在要短上不少,但事实上就算当初我的臂展和现在一样长,我和母亲也是抱不圆那棵核桃树粗壮的树干的。

        当年盖房子的时候父亲三十二岁,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带着妻儿在外拼搏奋斗十多年,最终手里攥着十万不到的钱回到家乡,盖一座承诺给母亲的新房,也盖一座多年漂泊之后落根的房子。而选址就在父亲四岁时栽下的一棵核桃树的位置。这意味着很快这里就会伫立起一座新的屋子,而我们一家六口就会有一个新的家;也意味着这棵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核桃树要做出牺牲,免不了被砍伐的命运。而对于这棵树,砍伐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劫难,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我不知道。

        对于一棵树而言,它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走向,诞生于与瓦砾岩石的艰难斗争中,毁灭于人类的一念之间;而对于人类而言,他们拥有生杀夺于的权利,转念之间便可以轻易决定一棵树、一只动物的生和死。

        零八年的世界早已经有了电锯,中国也有,只是云南一处犄角旮旯还未曾听说有如此快捷简便的伐木工具。电锯出现在家乡是六七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动画片里的伐木工也用上了电锯,只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在当时,砍树还是手动锯子和板斧好使。

        父亲带头抡动了第一斧子,锋利的斧刃呈六十度倾斜砍下,轻巧地划破树皮深深地嵌入粗壮的树体,发出沉闷的声响,留下一道深入树干的痕迹。接下来便是一阵紧锣密鼓的斧钺声音,划破长满青苔的树皮,切断笔直粗壮的树干,一刀一刀,一斧一斧。飞溅的木屑像从鱼身上剥离的鳞片,散落满地,覆上了裸露的树根,像雪一样,一层层地慢慢堆叠起来,每堆一层,每厚一分,就代表连接树根和树枝的枝干越来越细,代表着棵树倒下的时间越来越近,意味着二十多年生命的终结越来越近。最终,伴着工人们欢呼的声音,十多米高的树体“轰隆”倒塌,像一栋被腰斩的高楼,溅起厚厚的尘埃,算是最后给再不能庇护的土地一份交代。

        这棵比我年龄还大的树倒下了,它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变得粗壮,变得挺拔,变得枝繁叶茂,变得历经沧桑,而它倒下仅仅用了一个小时、几把斧头和几串汗珠。值当的等价,至对于人来说是这样。

        它粗壮的枝干被锯子快速地分解:笔直的树干成为标准的木材,后来被加工成了一张堆放肥料和杀猪的长桌;剩余细小弯曲的枝叶成为了灶塘中的薪柴,化成了烧水炒菜的熊熊烈火。而原本看起来很充实的土地却一下子空旷起来,只有被砍得面目全非的树桩还突兀地矗立在那儿,顽强而孤独。很多年后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幅西方工业革命时期的图片:在一颗参天大树,可能是杉树,也可能是松树,被工人用斧锯砍得几乎要断,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样的的场景,最先想到的词竟是满目疮痍和面目全非。大片的木屑上站着两个手扶巨型锯子的工人,而树的断裂处竟横躺了一个脸上带着笑容的工人。不知怎么的,看着立在我面前的树桩,我看到了一种悲凉,一种大自然在人力面前无力的悲凉。

        不过这样的场景没有持续很久,实际上就保持了一天,因为树根的存在阻碍了房子地基的建设。一颗长了二十多年的树的树干可能在一天时间内就会消失于人力,可是它的根不会。我们知道树最重要的不是枝干叶条,也不是果实种子,是树根,扎在土地之下、长向四面八方的树根。对于树来说,根是它们的头颅,是真正掌握生命的所在。

        刨根是一个工作量很大的工程,尤其是在农村还没有挖掘机的年代更是如此。光是把树根周围的泥土清理干净就花了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原本平整的地面出现了一个直径五米多长的大坑,而大坑里是生长了二十多年的树根。而且露出来的树根并不是根颅的全部面貌,仅仅冰山一角。二十多年的生长速度极快的核桃树的树根有多大?记得当时我好奇地跑到大坑里玩,八岁的我在这个巨物面前像一只攀附在石板上的小青蛙。但显然父亲和工人们没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一点一点地把树根完整地刨出来。因为农家的活计不似考古般精细,糙得紧,节省时间和体力才是需要最先考虑的事情,所以便耐不下性子顺着根须一寸寸推进,故而直接从较为粗壮的主根操刀斩断,力求先把根的主体刨出来再各个击破,有些“擒贼先擒王”意味。

        从切除多余的须根到把完整的树根主体从干硬的土石中刨开又耗时五个晴朗的昼夜,花费了十余个干活好手的不少功夫和主人家餐桌上十多斤的肥肉,以及一把新的锯子。最终,在一个天色同核桃树叶一般清澈的午后,被分解切割的根从像地雷弹坑一样深的红土坑中取出。

        一根在岁月和泥垢的磨蚀下分辨不清颜色的粗麻绳系在树根最粗壮、枝杈最多的地方,从每一个可以着力的空隙中穿过,然后打一个结实的绳结。绳子的另一端是十几双同树根一样遒劲有力的臂膀和数十双紧盯着这一热闹场面的眼睛。新房动土、上梁和落成原本才是热闹欢腾的大场面,那时无论什么人家都会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还会布置糖果和茶水,不仅做工的人可以得到犒劳,周围前来观礼的孩童和妇女也能尝到主人家的难得的慷慨。可不知怎么的,地基都还没有半分模样的工程却因为一个庞大树根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而至于他们的目的或原因究竟是为了来观看巨大树根,还是为了以此为由看一看漂泊回乡的父亲和母亲的模样,亦或只是单纯地凑个热闹,并没有人有兴趣想要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
加入书签我的书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