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巢轻窥
        天蒙蒙亮，窗格子缓缓地流淌明光，薄纱被一声鸡啼掀开。睡梦中的幻象破碎，这个世界回到现实中来。灵觉敏锐的阿郎，自然于细微的变化之中提前感知。一夜的修行，他全身散发和煦的气息，在小房间里如同被点亮的灯火。

        第二天是无计划的延续，这个初来乍到的城市，用“顺其自然”的方式或许更能行得通。但口袋里盘缠消耗巨大，即便是大多做了吃喝，阿郎不得不为此考虑。这个城市不是他行程的终点，漫长的探索之旅，必须有一份持续的收入才能继续。

        如今的他学习书本上的知识自然是容易的，识文断字不算太难。可九州的文明历史源远流长，想要逐一推敲琢磨，消耗的时间一定难以想象。何况古今中外各有特色，过目不忘的本领虽然强大，其中蕴含的深意却难以领悟。再者实践是身体协调的运作，在脑海中的养分，有时反而成为堵塞手脚的泥沙。铁壮曾大方的展示铁与火之间的融合，木牛亦毫不吝啬的教授木匠的技巧，可记下来的东西历历在目，实际去操作时，又生疏且笨拙。就如同阿郎脑海灵台中那神奇的功法，每一个字都认识，却不一定每一句都理解透彻。

        “再出去看看。”阿郎心中有了决定。

        整理好房间，然后洗漱完毕，阿郎轻飘飘的由楼梯下去。其实店家的人已经早起，那是长年生活的习惯。伙计打来一盆凉水，里里外外擦拭着桌椅板凳，然后次序排列整齐。厨房的帘子一半卷起，悉悉碎碎的切割声撩入大堂。实则楼下整个动静极小，完全不会影响到楼上休息的客人。这些职责所在的人，有一成不变的规矩，有日久天长的惯例。

        一一点头示意，阿郎告别了众人，今天，他准备去往城外转转。

        计划好的目的地，距离这稍微有点远，他得找一辆出城的马车来节省脚力。比较顺利的就租来一两马车，还配有一名看似矫健的车夫。对方很热络的招呼客人，和健谈的旅店老板一样，肚子里装着许多的趣事。阿郎这一路可不寂寞，因为那位大叔除了驾车的功夫了得，嘴边的唾沫也如同连日的雨水，反反复复将阿郎四周的宁静冲刷干净。不过他确实厉害，算是城中少数见多识广的人，说出来的桩桩件件居然不带重复，完全不会让人提不起兴趣。

        唠叨着唠叨着天色就已经大白。然而要去的地方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树木遮天蔽日，杂草旁生。其中只有一条大道指明了方向，给信徒善客留下了提示。想到“信徒善客”这个称谓，自然就会联想到一切与之相关的事物。阿郎此次正是要去东极城附近最有名的大寺庙——鹤巢寺。

        只是此时坐在车里的阿郎，心中有些奇怪。鹤巢寺的名气在当地百姓中很高，却偏偏座落于远离东极城的地方，而且还藏在树木之间。若不是官府与寺庙之间关系紧密，特意修了一条宽敞的道路，否则再灵验的事也传不出去。要说东极城里的寺庙也不少，本应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反而被远远相望的一只“野鹤”占据上风，这真是奇哉怪也。阿郎少年心性，自从见识了真正的“神仙踪迹”，免不得怀疑世间大有“真人”，于是这番走动就是必然了。

        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又有善谈的车夫大叔无意的指点，阿郎已知晓了一个大概。据说这鹤巢寺的起源来自于一个传说：从前有一位年老僧人，一生为了寻觅佛理而四处奔走。当他行走在这片森林中时，正是寒冷的冬天，风霜扑面。在夜里没有地方可以投诉，他只能选择在树洞中度过恶劣的天气。大雪连续下了三日，他还是没有办法走出森林。身上的衣物单薄，而他已经年老体衰。在第三个夜里，他因为寒冷而失去知觉。那个时候的僧人，以为自己将无法度过难关，以及完成心愿。忽然，奇迹发生了。在漫天大雪之中，一群白鹤出现在他的面前，在各掉落一片羽毛后消失，留下了如同衣被温暖，救活了垂死之人。僧人成功的熬过了艰难的时刻，身上的羽毛此时也化作风雪难以辨识。他返回东极城，大声宣扬自己找到了“佛理”，并讲述自己的奇遇。之后的日子便不用多猜，他成了城中贵人百姓的“活神仙”，丝毫不费力气的筹集到了钱财物力，在奇迹发生的地方建起了寺庙，取名“鹤巢寺”。

        如今的“鹤巢寺”接管的正是那位老僧的正统。俗话说“一人修庙，众神归位”，这自然就是讲老僧人的徒子徒孙香火鼎盛了。后继者将前代的志向发扬光大，这是亘古不变的传统。现在的“鹤巢寺”较之初建成时已名动四方。前辈的故事仍然是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还有持续不断的“神灵庇护”也是让人敬畏的风潮。不再是居无定所的飘荡，这处宝寺已经深深扎根于本方水土。

        在一路的幽暗中，有丝丝阳光透过缝隙落下，要到的地方也终于随着光明暴露在眼前。森林里的一处山丘上，一片建筑群有序的铺展开来，外围的红色墙体也藏不住大殿的飞檐斗拱，庄严肃穆的景象让人心目虔诚。与车夫约好了时间，阿郎独自一人走进了大门。抬头望是“鹤巢寺”的大匾，左右有书：林中风雪与灵鹤同归巢丘上经书并钟鼓共敬佛

        果然是“开门见山”，这两句道明了“鹤巢寺”的来源去处。稍微停留了片刻，阿郎便再次前行。不过他很快就被礼貌的拦下了。是一名知客僧，他主动介绍了自己，然后道明了原由。寺里有些地方是禁区，普通的信客是不能踏入的，还有其他的一些禁忌亦需要提前告知。一脸笑容说着有些严肃的告诫，又介绍了整个“鹤巢寺”的历史，才转身朝着另一位信客走去。实际上他讲的与阿郎听过的相差无几，但是不好意思轻易打断寺里传达的善意。

        整个建筑群，与东极城中的佛家宝寺差不多，中规中矩，气象威严，气势恢弘。其中有不一样的，就是大殿里供奉的佛像，这里的格外的高大，以及香火旺盛。笔直的石碑上记载发生过的大事，几处缺口也破坏不了整体的完整，倒是增添了些岁月的韵味。院里的树木却是自由，不受繁文缛节的委屈，生长得格外壮硕。听人说是建寺时刻意的保留，亦算作是一份功德和传承。它们使得这块**不至于脱离原始的根基，相得益彰，好似共同扶持的伙伴。

        游览完寺里的景致，阿郎不禁有些失望今日的所得。时间飞快，他没有在有限的空间里看出端倪。斜阳西颓，晚钟叩响，已经到了约定的时辰，是回去的时候了。

        诵经声远去，一辆辆马车沿着大路离开。树木间统一换了更深的颜色，车轮碾压地上的树枝时，又惊动了胆小的鸟群，扑哧扑哧的飞向了别处。车夫此时安静了许多，只有几句简单的问候，然后就一丝不苟的行使着职责。大概是夜晚临近，气氛就变得压抑，枝叶茂密的森林中更是如此。

        客人在车中沉思，想着两日来的见闻。东极城中的“只言片语”逃不过他的灵觉，即使是细微的动静。可是大多是无用的事情，比如在来之前的“传说”，亦不曾真的见闻。故事里的那个“树洞”，仅仅只能做松鼠的容身之所，人的体型完全不能进入。也许“活神仙”有改变身形的大本事，那他又为何会在区区风雪中垂死？倘若他已经超越了凡夫俗子，为何也会有生命终结的那天？只留下一个经不起考证的“树洞”，所谓的老神仙亦不过如此。

        阿郎认为那是经不起推敲的怪谈，又不能否认其真有几分出众的本事。首先是一座佛寺的修筑完成，不是几间土墙茅屋可以比拟的；接着是由一个人发展出一方香火，他的传承竟然随着时光而壮大；最后是巨大的名气，东极城中是有比鹤巢寺更古老的佛寺，却在名声上输了个彻底。诚然是“玄虚怪弄”深受下层民众的喜欢与上等权贵的欢迎。

        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走过一遭，阿郎只有一种“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感慨。无论是白眉老僧，又或是年青沙弥，或是孔武有力的武僧，或是面面俱到的知客，甚至于来访的香客信众，阿郎并没有从这个庞大的群体中发现“神仙”的踪影。都是凡人，不过是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大雄宝殿里的大佛，壁画中的菩萨金刚，在莲花台上、云彩霞光间，表情僵硬，不曾回应一颗赤诚的心。

        当马车在旅店门口停下，阿郎与车夫道别。此时的客人，没来由的疲惫，在店中漫不经心的吃过晚饭，匆匆回房。

        他自然是对一整天的成果不满意，因为曾抱着满腔的希望。在把所有的细节一遍遍回想之后，阿郎只能叹一口气。没有什么发现，如果只当作普通的游玩，倒还算是增加了别样的阅历，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仍然是修行，他没有去查看灵气增长的变化，仅仅当成一个要坚持的习惯。在不知不觉的一年里，阿郎适应了旁人不知晓的生活方式。今晚的月牙弯弯，城中某处的房间里，人影憧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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