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睡意阑珊
        东方的天际，正微微露出鱼肚白，昏暗的天空里，泛着幽邃的蓝光，整个竹源村，像盖了个灰沉沉、雾蒙蒙的玻璃罩子，与世隔绝般，静谧极了。她正默默地，等待第一缕阳光，来把这罩子揭开，将一切唤醒。人，畜牲，虫豸……此刻，都被剥夺了鲜活的思维，或沉睡，或半醒，昏昧着，慵懒着，懈怠着。

        喔，喔，喔——等不及第一缕阳光，养鸡场里，不知是哪只公鸡，仰着脖儿，精神抖擞地，带头打破了这片死寂，紧接着，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啼鸣。

        养鸡场里，公鸡不多，母鸡多。仔公鸡等不到发育开嗓，就被送上了餐桌。为数不多侥幸活下来的公鸡，要跟母鸡一起，延续养鸡场的“香火”，鸡生蛋，蛋生鸡。

        文一波所住的村委会，跟养场鸡仅一墙之隔。这一阵尖锐的啼鸣声，将他从残梦中唤醒。他点亮手机，眯着眼，看了下时间——5:19。这一宿，他只眯了不过三个小时。

        昨晚，一群土狗在养鸡场门口发了疯地狂吠。先是养鸡场豢养的两条大黄，跟村里另外两条土狗莫名地吵起来，之后，陆续有几拨狗子闻声赶来，吵架队伍不断壮大，一时沸反盈天，热闹非凡。中间有几次，它们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地，差点嘶咬起来，场面一度十分吓人，可终究雷声大雨点小，没有真干起来。养鸡场主人——村主任张大海的二叔，打完麻将回来，看到此番情景，生怕自家狗子吃亏，尽管战战兢兢，还是找来一根竹竿，一边狂吼着壮胆，一边挥舞起竹竿驱赶它们。

        终于，这场骂战渐渐平息。几拨土狗，一直乱吠到子时，最后，一个个嘴里骂骂咧咧地，悻悻而去。

        后半夜，文一波又听到窗外传来猫叫春的声音，叫声凄厉，婴儿啼哭般，一阵阵，不绝于耳。

        这一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睡意阑珊，一直挨到凌晨两点半，才迷迷糊糊睡去。

        他住在村委会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面积不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橱一柜一镜而已。桌上码着一摞书，有大部头也有小闲书，最薄的要算《厚黑学》了，这是大学同学陈斌送他的。他的这位同学，现在是上海某上市公司的部门小领导，上大学时爱研究丛林法则、狼性文化、厚黑学、人性的弱点之类的东西。临毕业时，送给他这本封面黑黢黢的书，还揶揄地说，像他这样一根筋的人，要多看看这书，将来走上社会少吃亏。当时，他付之一笑，不以为然。

        可毕业这几年，这本《厚黑学》是他带在身边次数最多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它薄，没有多少份量。其实，他没翻开看过几次，一是里面的文字有点晦涩，读起来费劲，二是觉得“脸厚心黑”这一套可能不适合他，他终究还是他，脸皮薄，心也黑不起来。

        更多的时候，这本书只是放在桌上吃灰，或者是泡面的时候，用来当盖子而已。

        大早上的，给公鸡们这么一搅和，文一波又睡不着了。最近，他有点睡眠困难，难入眠，容易醒，大概跟工作压力大有关。村里人少事多，除了美丽乡村建设、精准扶贫外，目前还有一块硬骨头要啃——退渔还湖，第一阶段是清退网箱，这项工作刚刚开展，就遇到了重重阻力，搞得人焦头烂额。

        万事开头难，他安慰自己道。

        反正睡不着了，文一波干脆拿起手机，刷起微信“朋友圈”来。“朋友圈”里，二姑在跳广场舞，表哥提了新车，同学在三亚旅游，同事在民政局登记结婚，有晒美食的，有秀文笔的，有发“鸡汤”的，等等，等等。一条条，他都照例点赞。突然，一个头像是朵梅花，昵称为“寒梅傲雪”发的动态引起了他注意，内容是关于竹源村文化墙的，这位应该是村里的同事吧？只是没有备注真实姓名，一时还想不起是谁。

        点开动态里的图片一看，是文化墙新印上去的喷绘画和宣传语，其中有三张，拍的是同一条宣传语，只是角度不同而已，这不是村主任张大海亲自拟的《幸福经》嘛！可以肯定——这“寒梅傲雪”是村文书晟华无疑了，因为这拍马屁的功力，除了他，没有第二人！

        真是奇葩！

        让文一波嗤之以鼻的，不仅有晟华，还有张大海。“爷爷幸福，奶奶幸福，爸爸幸福，妈妈幸福……”张大海的《幸福经》印了满满一面墙，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称谓都写上去，再统统加上“幸福”二字。

        前几天，村党支部召开会议，关于这个《幸福经》还讨论了半天。张大海自己不好提，由晟华提出来，有这么个东西，大家讨论讨论。在会上，晟华打算将全文朗诵一遍，文一波刚听了个开头，喝到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其他人听了，也是面面相觑，忍俊不禁。当晟华声情并茂地读到“曾孙女幸福”时，被村支书汪建国打断了，“差不多行了，大家说说意见吧。”汪书记说。

        “我先说！”刚被打断的晟文书，像个小学生似地举起了手，还没得到领导同意，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说道：“我觉得大海主任的《幸福经》很接地气，充分体现了老百姓对平安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它通俗易懂，朗朗上口，适合在全村推广普及，我建议，通过橱窗、文化墙、宣传单、大喇叭等多种渠道提升村民知晓度，扩大影响，学生、党员要熟练背诵，普通村民要耳熟能详。待条件成熟，可以将《幸福经》向镇里、区里推荐。”

        晟华当了二十几年文书，是竹源村公认的“第一支笔”，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可是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马屁拍得有点过了。张大海没有如沐春风，反倒觉得如坐针毡，特别是瞥到旁边几个人，憋笑憋得像极了便秘的样子，让他恨不得抽这老小子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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