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老张报名了棋类比赛，但这次他报名的不仅仅只有象棋，他还报名了围棋。

        本不相干的两种棋类运动在文体干事眼里是相通的。他们还给老张下了硬性指标，那就是象棋和围棋都必须在总场拿到前三。

        虽然这所谓的“硬性指标”给了老张沉重压力。但他在压力同时，也得到了很多“特权”。不仅每日吃的饭菜多了些油水，场里还给他批了几天假让他提前去总场。当然，他们还给二丫也批了几天假。虽说老张和二丫一直都没有捅破那一层的窗户纸，但场里的人都清楚他们两的关系，只要不是作风出了问题，那他们也会因为老张棋下的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张和几位运动员先走，二丫后走。

        在临行之前，二丫给老张兜里塞满了这半年来她攒的所有钱。她只给自己留下了十块钱，她说，男人必须兜里有子，才能在外有底气去挺直着腰板；老张笑话着二丫的思想是落后的，是庸俗的。因为老张觉得一个男人若是想要在外挺直着腰板、挺着胸膛，那必须要先有德、再有才。

        二丫说他是读书读傻了，她说这年头，干什么不用钱？她还说，老张就是不知人间疾苦，在城里做惯了大老爷，才不知道钱的重要性。老张笑了笑没有反驳，他推脱了半天，最后才收下一半的钱，让二丫不再埋怨。

        那是夕阳，漫天的夕阳。二丫顶着这瞒天的惆怅，踏着这满天的余光，她望着老张和自己告别后的背影，这个来自于小村的女孩，不知从哪涌出了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勇气。

        她，追上了老张，拼命地往老张包里塞着钱，一边塞着一边流着眼泪，嘴里又小声嘀咕着一些很难听清的话语。到了最后，二丫松开了手，在她手里只留下了几张零星的纸币。她又红着脸往场里跑去，只留下了老张不知所措的身影。

        一旁的运动员们纷纷打趣着老张，弄得老张红着个脸，他们才愿放过老张。在这些运动员中，有一个和老张关系还不错的，半开着玩笑说要吃大户，老张摸了摸身后的包，他想点头应下来，但到了最后也不知为何感觉到身后的包忽然沉重了不少，他撇着嘴半应半答着往前走去，身后的运动员们又开着玩笑，这一路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总场不算远，他们只赶了两天的路就到了。这个地区虽说只是省以下的行政单位，但街道旁高低不一拥挤的商店还有那街道上随处可见洋溢着幸福、兴奋笑容的知青和老乡们，都让老张有种久违的感觉。虽然，商店里的货架上不是空的，就是贴满“展品概不出售”的标签；也虽然街上行人中也有着略带疲倦和迷茫的新知青们；可是老张他们仍然很兴奋，直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他们曾梦寐以求的城市，他们计划着要沿着街一个馆子一个馆子地吃。他们也随着人群挤进店里，阔气的点上店里的招牌菜，一盘一盘的往嘴里塞，到了最后结账时，老张本想掏出钱来，但那个和他相熟的运动员却先他一步掏出了钱抢着付账，他还嘻嘻哈哈的说，最后再吃老张这个大户。

        但老张知道，这个相熟的运动员大概到了最后也不会让老张花上一分钱，因为他在望着二丫和老张时，眼里几乎装满了向往。

        他们虽说有着吃遍馆子的梦想，但到了最后换到第三家馆子就吃不动了，他们挺着肚子进去，最后又扶着墙出来。他们纷纷笑骂着彼此都是“中看不中用”，然后他们就找了一片草地，坐在上面想侃天侃地，但听到身旁第一个呼噜声响起时，他们又很有默契的一个接一个昏睡了过去。

        当他们醒来，已是黄昏。他们又吃了第四家馆子里的招牌菜，然后就问路去了运动员所住的草棚里。在运动员住的草棚里，老张又意外地碰见了那个见多识广的同学，那位同学先比老张提前一天到，正无聊时碰到老张，他笑嘻嘻的递给老张一根烟，随后这两便跑到一旁人少处抽烟去了。

        “对了，一城呢？”老张熟练的吸了一口烟又吐了出来，这白色的烟雾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就像火星碰见了树苗那般不经意的散发出温暖的气息，这又让四周本掐掉烟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又点起一根烟。

        “你说一城啊，他现在可威风了。”同学也抽了一口烟，满眼羡慕地说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傍上了书记的大腿，又从电工变成了负责人。”

        “哦？你说一城做了负责人？”老张有些诧异，按照常理来说，像他们这种知青，能做上什么什么干部都是一件极为苛刻的事，尤其瘦猴还没读过几天书，做干事的这种事对于瘦猴来说，更是难于上青天。

        “对，就是负责人。”同学狠狠地嘬了一口烟又说道：“本来今年我们这片儿的运动会本打算不开了，结果上头下达了硬性指标说运动会一定要开，还说是为了我们这些知青精神文化的建设。于是，我们**便匆忙的布置着这次运动会。你也知道，运动会这玩意儿，不仅需要人手他更需要时间，若是提前准备还好，但今年实在太赶了，会场眼看布置到一半，时间就不够了。这可把我们上头的领导急坏了，也不知道一城从哪得知了消息，他主动找到领导，说他能准时布置好运动会会场，我们领导一听就乐了，他说：‘一城，你要能在一周的时间内布置好会场，我绝对会向上头点名表扬你。’没想到一城这小子不仅在一周的时间内布置好运动会的场地，他还凑了一个知青舞蹈队，说是给巡查的领导表演。这倒好，我们那个领导一看一城准时完成了任务，他大手一扬，不但点名表扬了一城，还让他负责这次运动会一部分事务，你说，他算不算做上了干部？”

        同学说着说着，眼里的羡慕也变成了向往，他很少会用几个不仅去形容一件事。但瘦猴的表现实在太让他感觉到人生其实如梦一般不真实。

        这也不怪他，要是同城出来并听说过瘦猴以前“傻子”绰号的人，想必也会因为瘦猴这般“变化”而感觉到震惊。

        老张也一样，他不但震惊，还为瘦猴感到高兴，因为他是真的把瘦猴当成朋友。

        但高兴过后，他也有些惆怅起来，他烟一根一根的抽，直到同学的烟盒里没有了烟，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那个陪他抽了一个小时烟的同学，他好像喉咙里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最后又化为了一句：“唉，瘦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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