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王五的手其实抖得吓人。

  老张可是在他身后瞧的一清二楚，但是昏暗的灯光下，所有人都只能注意到王五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两口枯井儿，深深地闪着黑光。

  “你要比捏糖人，我可比不过你。”画糖画的将手中的小兔子三两下画完，顺手给了一旁等待许久的孩子又阴着脸说道：“可是要比画糖画的话，我又像是欺负了你。那你说我们到底比什么？”

  “就比你最擅长的。”王五手不再抖了，他的眼睛好像有了露水，慢慢的又由枯井儿变成了深井儿。他直勾勾的大声说道：“其实无论是捏糖人的，画糖画的，还是那吹糖人的。在六百年前可都是一家。”

  “哦？这是谁说的？”吹糖人吹完了小猪，眼睛就放在王五身上，他望着王五那修长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枯黄的手指，他叹了一口气。

  “书上说的。”王五无畏的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眼睛里的露水都快溢出来。也在这时，人们才发现他的脚再抖，但没人笑话他。

  “什么书敢这么说？我家祖师爷可没有这么说过。”画糖画的咧开了嘴，那满口的大黄牙像是讥笑着这个胡言乱语的孩子。那一颗颗藏在嘴唇下的黄黑牙齿，也随着他咧开嘴的动作，像是一颗颗上膛的枪子一般，随时都能崩出来。他轻轻的笑了笑，说：“你要是能用画糖画的、吹糖人的、还有那捏糖人的手法，整出个像样的东西来。我直接甘拜下风，承认我技不如人。要比咱就比这个。”画糖画的手又抖了抖：“若你要是不敢的话，那就踏踏实实捏你的糖人别掺和进来，再让你的小兄弟以后说话注意点。这次我可以说他不懂事算了，下一次那可不是懂事不懂事的事了。”

  老张不敢说话，他还垂着头不敢直视那画糖画的眼睛，他拉了拉王五的衣角，想要他就此作罢。但是王五却挣脱了。“我想要去争一下。”王五吃吃的说到。他这一次迈出了一大步，老张终于慌张的抬起了头，他望着王五的背影，他想追上去。但是双腿却犹如灌了铅一般，迈不开步子。他慌乱的又退了半步，又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王五，他喉咙里忽然有种很痛的东西涌了上来，那种东西，好像是父亲的教诲、书上的道理、又好像是自己儿时没有玩伴一人坐在石头上哭的回忆、这些东西模糊着，扭曲着，似乎想让他喉咙里吐出一句我陪你。但那画糖画的，犹如黑暗中煤油灯光吓人的眼睛，又让他再退了一大步，硬生生压住了他喉咙里的东西。那东西越来越痛，直至他踩到那一块自己从学校花坛带来的半块红砖。他好像又能够吐出那很痛的东西，他直着步子，追了上去。“我陪你。比…比就比。”他喉咙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那些硬塞在喉咙里的教诲、道理、回忆吐出来时又是壮烈。

  王五大笑起来，他眼里已经没有了露水。他走到吹糖人摊前，说了句抱歉后。他弯着身子拿起了糖棍，他就像是一个战士一样拿起了枪，他虔诚的转动着糖棍上的饴糖，那厚实的糖浆，似乎在此刻给土枪上了膛；他将弯曲的后背高高直起，右手的糖棍就像钢枪一样抬过头顶，那细滑悠长的糖丝就像枪口试枪后散不去的浓烟那样漫长；他又将糖棍放在胸前，双手合十，把那糖棍上厚实的糖浆又撮了个滚圆；那滚圆的糖球又在王五展开的手指中一会方一会圆，似乎就像战士满意着自己手中的长枪，望向远方的眼睛里，终于开始对着未来充满着希望。

  未来是什么呢？老张望着王五手中捏好的丑陋糖胚，他眼里也开始幻想，幻想着王五会以什么动物去满足这场比试的要求。他楞楞的看着王五吹着糖管，他的脑海里又莫名的出现了一股悲壮，这股悲壮配上他喉咙里还未吐净的壮烈，好像他眼前又浮现了一张张画卷。

  在那一张张画卷里，装的全是老人、孩子、还有着那些身负重伤躺在战场上年轻战士的脸；他们都不约而同望着那残阳似血的天空，眼里装的全是代表着软弱的眼泪。但在下一秒，一声刺耳的号角声响起后，老人孩子还有那些重伤的年轻战士们，他们又情不自禁的擦干了眼泪，那份眼里的柔弱也在这一秒被取代成民族的刚强；他们有的拿起了长枪，有的抓起了一旁已经断掉的刀剑，还有的匍匐着自己重伤的躯体继续冲锋着；他们唯一相同大概就是，他们眼里竟然还有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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