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王五不仅是幸福饭店的常客，他还是老张过了命的兄弟。何为过了命的兄弟？无非就是儿时作为茶馆少东家的老张不嫌弃杀猪匠的儿子王五；又或是像现在这般，年近古稀却仍然还能坐在一张和他们同样年纪大小的红木桌上，分饮着一壶浊酒嘴上道的全是家长里短的落寞。

        这都是过了命的兄弟才有的沉淀，这也是老张和王五平淡却又激情的岁月。

        老张是见过那捏糖人的硬塞给王五的那本破书，那本破书在老张眼里也算得上是本奇书。毕竟那本破书破到只剩下半个成年人巴掌大小的封皮，而在残缺的封皮上，他也只能隐约辨认出它的名字是用小楷写的半个“奇”字。

        既然书名都带着“奇”字，那这本破书可不就是一本奇书嘛？

        那本奇书，也不知是那朝那代的，反正是手抄的，边边角角都是用针线缝补的。这本奇书，画多于字，几十个染上五颜六色的小人画好像在泛黄的书页里打着架，老张盯着那几十个小人画看了半天，他只觉得眼睛疼。他也觉得，这本书也就是街角旮旯里卖的小人书罢了，甚至他的内容还没小人书里画的精彩。但王五却不这般觉得，他识字不多，翻书也很快。更让老张难以忘记的是，王五一边翻着书嘴角还不停的骂咧着，“这**居然是本古书？”老张看他看书这么魔怔，下意识认为王五就像他以前看的志人中的那些读书走火入魔的名士。他便想学着里的桥段去夺走王五手里的那本破书。但王五明显入了魔，手劲也大，争来争去这本书就被老张撕去一半。估计连那捏糖人的都想不到，这本破书里居然内有乾坤。书缝里藏的竟是一张发黑的纸，王五拿着这张发黑的纸，要老张帮他念出来上面写的是什么。老张定眼一看，上面写着尽是“赤芍、黄芩、绿萼梅、青皮、蓝花草、紫草…”这些中药的名字。老张念得迷糊，王五听的明白。直到老张念完了最后一味也是纸上唯一一味与颜色不沾边的中药“当归”时，王五猛的拍了拍脑袋感慨道：“**，都说古人智慧是旧，但**这个‘旧’字可真不能小瞧。”说罢，王五便把那半本书塞给老张作为甚么友谊的见证。然后，王五拿着这张发黑的纸回了家。

        之后三个月的时间，老张没怎么见过王五，听王五他后娘说，王五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去了旁边据说有狼的深山。王五的后娘说的轻松看上去也一脸轻松，也毕竟王五是过继来的大儿子，夫妻两结婚十几年，早就有了比王五更懂事的一儿一女。再加上王五那杀猪匠的爹本就因为自己没什么文化认为比别人低上一等，这又让杀猪匠把他人生的希望还有半辈子遗憾都寄托在他孩子身上。但偏偏摊上不爱读书的王五，打过，骂过，说过，恨过。最后又只能无奈当作家里多一张嘴。看到王五去了一旁的深山，他也仅当桌上少了一张嘴。

        老张也想过独自一人去旁边的深山找寻王五，但奈何他身体不好也没什么出远门的经历，最后出了茶馆的门，又折返回去。这倒不能说老张不仗义，因为这三个月每次求神拜佛之时，老张也会惦记的说上一句保佑我兄弟平安。

        也不知道是老张过于虔诚，还是山里压根没有狼，反正王五在三个月后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还带回了一把他亲手做的木刀。

        他把木刀送给了老张，又问老张看了书没，老张摇了摇头，那半本书他也翻过几眼，不过他没看出什么玄妙也没看出那几个小人和小人书上的有什么不同，便放在一边了。王五听完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回到了有他没他都一样的家。

        后来老张也有事没事的翻着那半本破书，有一天，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看出了书中的门道，这半本破书好像在讲一个古人的故事，那个古人应该身怀绝技，不然他怎么会拿着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兵器与对面不同的小人打着架呢？老张兴冲冲的找到王五说出他眼里的有关于这本书的故事，但不料王五听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得对，这就是一个古人的故事。”此时的王五早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说是搬，其实和被赶出来差不多。不过，他却丝毫看不出是被赶出来家门的。一身洗的发白针线缝的青色中山装，缝纫机踩出来宽松巴适的礼服裤，再搭上一双不知从那折腾来的新百纳鞋——都衬的他精神头特足儿。

        他笑过之后，又惆怅地说：“嗨，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成为书中这只有画没有声的古人儿。”

        “当然不会。”老张也笑了起来。

        “至少这年头，天下是太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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