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银生去儿子的学校
        银生胸中的苦闷，万全和云仙最了解，夫妇俩只得劝慰他一番。三个人聊了好长一会，万全喝完了最后一杯酒。他喝了酒后是不吃饭的，云仙替他舀一盅汤，让他把汤喝了。李婶这时从外面进来，银生招呼道：“李婶快来吃饭吧。”李婶见他们站了起来，于是说：“让我先来泡茶。”云仙连忙说：“倷吃饭吧，伲到客厅里去吃茶，让我自己来泡。”

        三个人走出饭厅，一起进了客厅，坐下来边喝茶边继续聊。正聊得兴头时，海福同瑞忠、瑞平、雅芸、雅芬一起进来。海福已同他们十分亲热，走到沙发跟前后，开口问瑞忠说：“大哥哥，这是不是叫沙发？”瑞忠点头说是，一边对银生说：“阿三头样样要问，刚才已问了好多。”银生说：“他从三、四岁起就这样，样样事情都要刨根问底。我也感到奇怪，他才刚读一年级，已经迷上了看小人书，还会自己查字典认字。”

        银生在说话时，海福走到墙边的书橱前，橱里放着好几排书，还有些玩偶和摆设。瑞平指着玩偶，问他说：“你喜欢哪个？我拿给你。”他摇摇头，指着书籍说：“我要看书。”瑞平觉得奇怪，顺手拿出一本书，让他念出书名来，他还真念了出来。瑞平于是翻开书，让他念一段文字，他结结巴巴，差不多全念了出来。瑞平惊讶地说：“奇怪了，四、五年级才认得的字，他已经都能识了。”

        屋里人这时都惊讶，云仙拍着手对银生说：“兄弟啊，倷好倪子养着哉！”然后对雅芸和雅芬说：“唔笃床底下有一箱小人书，去拿来让弟弟挑。”雅芸和雅芬听了娘的话，连忙走出去。

        不一会儿，雅芸和雅芬捧着一只纸箱进来，纸箱里是些连环画和旧课本，海福一见到书，脸上就露出了笑，说道：“我都喜欢。”云仙说：“亏得李婶弗舍得生炉子，连纸箱一道拿转去吧。”她叫瑞忠找根绳来捆纸箱。

        大家又说笑一会后，银生见时间已晚，于是要告辞回家。云仙拿出一只红包，塞到海福的手里，说是给他压岁钱。银生因为自己没给外甥和外甥女压岁钱，连忙说不能要，云仙说道：“小倌我欢喜，再说第一趟到我屋里来。”银生只得让海福谢过，父子俩拎起那只纸箱，向大家辞别，云仙一家一起下楼，送他俩到花园外。

        回家的路上，海福比来时更兴奋，乘上电车后，他向父亲问遍了，自己今天所看到的一切，最后又问：“那个为大家盛饭的李婶，她是姑妈家的什么人？”银生回答说：“她是姑妈家的佣人。”然后问他说：“知道什么叫佣人吗？”他点头说：“佣人是在资本家的家里干活的。”他突然睁大双眼问父亲说：“姑父是资本家吗？”

        望着儿子一脸的惊讶神情，银生回答说：“以前是的，现在不是了。”海福低头想了想，然后又问：“他们为什么要人家侍候呢？”银生反问他说：“你认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不好？”他回答说：“不好，那是资产阶级思想。”接着又说道：“海霞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算不算资产阶级？”

        银生差点笑出声来，回答他说：“海霞还小呢，怎么好算资产阶级？”银生此时心情很好，他抚着儿子的头说：“假如一个孩子，羡慕别人穿好衣服，不愿意穿破衣服，这样的思想好不好？”他听出父亲是在批评自己，连忙低下了头。银生又说道：“我知道你在学校里与同学比，回到家里与海光和海霞比。但是你不明白，那些穿好衣服的同学，也许和海光一样，是家里的老大。现在的家庭都这样，老大穿过的衣服给老二穿，老二穿过后，轮到老三穿。你穿不到新衣服，因为你是家里的老三。”

        他一声不吭，低头听着父亲说话。银生又说：“你们学校也在学**，**叔叔是最艰苦朴素的。一个孩子穿得破点不丢脸，学习不好才丢脸。”他似乎明白了，抬起头对父亲说：“我懂了，我以后不想了。”银生说道：“懂了就好，你爱学习，爸爸很喜欢你。你要为爸爸争气，也为乡下的阿爹和好婆争气。”他这时瞪大了双眼，对父亲说：“我知道了。”

        父子俩回到家时，林瑛和海霞已到家了。林瑛见银生提着个纸箱进门，不知他拿回来什么东西，海光和海荣上前接过纸箱，解开了捆纸箱的绳子。林瑛见是一箱旧书，说道：“还以为带回来什么好吃的。”银生回答说：“这些也都是好东西。”

        夫妻俩说话时，海光翻到了几册和几册中学语文课本，如获至宝一般。海荣也翻了一阵，挑了几册连环画。海福今日也大度，看见两个哥哥抢先拿书，他脸上乐呵呵笑，从衣袋里掏出云仙给的红包，交到父亲的手里。

        银生打开红包一看，见里面着五角钱。银生笑着说道：“海福今天发财了。”海荣见海福得了个大红包，于是责怪海光说：“都是你，要不我去了，我也会有的。”海光也不相让，说道：“又不是我不让你去的。”银生对海福说：“他们都眼红你。我替你收起了，学校里组织看电影时，用它付电影票的钱好不好？”海福点了点头。

        弟兄三个进里屋睡觉去了，夫妻俩回房里后，林瑛对银生说：“海福今天好像很开心。”银生点头说：“这孩子人见人爱。他也懂事了，以后不能再打骂他。”然后说道：“三岁看到老。我家三个儿子中，我最看好的是老三。”林瑛回答说：“你就做梦吧，要论他们谁有出息？我看将来还是海光强些。”银生不同她争辩，替海霞脱了衣服，让她先上床，然后夫妻后也上床睡觉。

        海福头一次在上海过新年，他认为上海过新年，远没有乡下那么热闹。一个新年里，除了去姑妈家里做一次客，其余时间他都呆在家里。幸好从姑妈家里带回来一箱书，他天天看那些旧书。银生和林瑛都觉得奇怪，一个刚上学的孩子，怎么这么喜欢看书？林瑛还有一丝担心，暗地里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书呆子。”

        寒假转眼就结束，弟兄三个又开学了。银生这天下班回家，海福吞吞吐吐对他说：“我的班主任王老师，要你抽空去一次学校。”银生吃一惊，连忙问道：“你在学校里犯什么错了？”他摇了摇头，银生问海光说：“你知不知道？他的老师为啥找我？”海光回答说：“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银生感到不妙，把海福拉到自己的跟前，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知瞒不住，讷讷地说：“王老师把我的《唐诗三百首》收去了，她要你去学校里，要找你谈话。”银生板起脸说：“是不是在课堂上看闲书？不听老师讲课？”他低头说：“我在背唐诗，有一句忘了，拿出来翻了翻，正好被王老师看见。”林瑛在旁数落说：“上课时不听课，偷偷看闲书，这下闯祸了吧？”银生也批评了他几句，他差点要哭了。

        第二天下午，银生去学校里，在办公室里见到了海福的班主任。王老师是三十出头的女教师，她见了银生，礼貌地说：“对不起黄同志，打扰你了。”银生回答说：“是我家孩子给你添麻烦了，应该我说对不起。”王老师笑着说：“黄海福是班里最瘦小的，也是最让人吃惊的。我执教以来，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学生。”

        银生听了这话，神色立刻紧张起来。王老师忙说：“你别紧张。我是说他很不一般。”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唐诗三百首》，然后对银生说：“这是在昨天的课堂上，我从他手里收缴的。下课后我让他来办公室，让他念几首给我听，没想到他真的能念，而且还能理解诗意，这让我很吃惊。”

        王老师接着说道：“今天请你来，我是想了解一下，你是怎样对孩子，进行学前教育的？”银生忙说：“这孩子从小在乡下祖父母身边，入学前才回上海，我父母都不识字。”王老师又问：“你平时辅导他吗？”银生摇头说：“我和**都很忙，没有空辅导他。只是他受我大儿子影响多一点，是我大儿子教会他查字典认字的。”王老师笑着说：“我认识黄海福的哥哥，他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在班里名列前茅。他马上要毕业了，希望他能上重点中学。”

        王老师同银生谈了半个多小时，语气中对海福很赞赏，同时又说他经常在课堂上看课外书，这会影响班上的其他同学。银生理解老师的为难，说回去一定要教育孩子，不许他把课外书带到学校来。俩人聊了一会握手告别，王老师把那本唐诗交给了银生。

        银生离开学校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又勾起一桩心事，王老师刚才说起，希望海光能上重点中学，这件事海光已经提起过，可是如何让他进重点中学呢？这又是一桩烦心事。回家上楼梯的时候，他迎面遇见楼上的周老师，于是对周老师说：“周老师：我有事要向你请教。”周老师笑着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他回答说：“为两个孩子的事，我操心死了。你晚饭后有空的话，来我家坐坐好吗？”周老师爽快地答应了。

        银生进家门的时候，一家人正等着他吃晚饭。林瑛问他说：“是不是到学校里去了？”银生点了点头，林瑛又问：“老师怎么说？”银生放下手里的包，在饭桌前坐下来，对林瑛说：“吃完饭再说吧。”海福这时心里有点害怕，担心班主任说了自己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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