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塑料兄弟情（上）
  我是上海第一代独生子，所谓的兄弟姐妹都是堂表关系。以前都是在棚户区的爷爷奶奶的老私房里家长大的，所以叔伯小姑的都是住在一起，或者住得很近的。所以虽然是堂表兄弟，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直到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动迁了，我也初中毕业了，才搬回了自己的家，和他们分开了。我住了将近16年，和他们一起的时间分别也有11年和13年左右了。那些年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期，还是孩子时代的关系是最纯洁的，踏上社会后各种不同的经历和三观的差异，使我们终于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因为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两个堂表兄弟，至少现在是这样的。有时血缘为纽带的亲属关系，真的比不上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和知己。

  两个兄弟，分别是我小姑的儿子我的表弟，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加上一百八十几斤的大胖子。他爹的舅舅路子比较“野”，愣是把一个不会画图的服装设计的大学生送进了某家银行做柜员。这是让他们悔得肠子都要清了的开始……按下不表，他在我的眼里真的是吃啥啥不剩，坑爹专业户……除了投胎的技术稍微好一点，啥也不是。小时候我们关系好得不得了，那时还没有公务员“**”的政策，他爹地也就是我的姑父，还处于比较困难的时期。好不容易熬到当时单位给他们分了一套房子，为了装修也是煞费苦心的到处借钱，还要时不时的现场监工，有时自己还要亲自动手的……没时间管他，就把他寄养在我家。我爸又是家里亲生的老大，爷爷走得早长兄为大，所以就二话不说答应了。我妈也是个古道热肠的性情中人，原本就在弄堂里口碑极好，也没有反对。所以自那个暑假开始，表弟睡我家吃我家的，没想到还成了每年暑假的例行之事……那时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有个人一起玩一起闹的，有什么不好的？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爸妈其实在花钱花时间在养“两个小孩”，也没有能体会到他们的辛苦。直到现在我做了父亲，只有一个孩子就差点要了我老命，真心佩服那些生二胎的！我是没有时间没有经历，更没有多余的钱去勇敢的要一个二胎了，一个够了，挺好的。言归正传，话说我爸妈对他也算有养育之恩吧，也从来没有打算要他什么“涌泉相报”的。他也做到了，不是不报是根本不想报的，忘了！那时毕竟他年纪还小么，也就九岁十岁的样子。个小白眼狼我是真没想到他搬家后的变化有那么大……彻底的颠覆了我对他的印象，也彻底让我失望和心寒了。

  在一次家庭聚会上，我和他有过一次“深入灵魂”的热烈讨论。话题从生活琐事到游戏卡通，最后卷入了一些三观上的争执。作为正方的我的观点是“天生我才必有用，我命由我不由天。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是至少享受了一个过程，万一一不小心成功了呢”。反方辩友他的观点是“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你在努力地奔跑还有可能摔个嘴啃泥的。有的人生来就在终点线上，差一点的就是路线都被规划好的。轻轻松松就能赢，你跑了也是白跑。就算跑到你的终点，你会发现只是人家的奠基石的高度。所以，出生比机会重要，机会比努力重要。只有什么都没有的Loser，才需要努力”。以上基本是他的原话，反正就是生得好就该牛叉！是啊，当时他爹地已经被高薪养了好久了，廉没廉的我不知道，反正房子是越欢越大了。装修再也不用借钱了，更不会自己去亲历亲为了，都是包工包料了。我承认他说的是真实的现象，但绝不承认这个是道理。我们没往往把真相看成道理，真相只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已，毕竟他说的现象只是占了很小的比例而已，大多数人还是普通的家庭出身而已。照他的理解就是，出生好的就该一直好下去，出生不好的就该被代代固化统治咯？那和南北朝世卿世禄的阶级固化不是一模一样了吗？个小破孩敢那么说，还不是因为有手眼通天的亲戚帮助他安排进了某家银行了呗……还没毕业就已经知道了前途，还努个什么力呢？更何况他高考连本科线都没有过……还不是廉父省吃俭用地赞助了一笔钱给学校，才把他收了么……只是运气不好，各个系都不缺人了，只能委屈他去艺术系的服装设计专业了。也是苦了他了，手指头粗得跟擀面杖似的还要他“绣花”？拔花还差不多……当时我就鼓励他不就没考上本科么，两条路，要么复读一年再考一次，要么就去过还不错的专科，然后专升本也行。没有得到回复，听我小姑说是他砸了手机所以没信号了……他爹妈脾气太好了，我敢这么做我爹一定大义灭亲，从小我一不开心敢把杯子放得重一点，决逃不过一顿“天马流星拳”。我弟弟就是很有个性么，你看多随性，我好羡慕哦……不过我姑父也是，什么专业不好选择，同样出了赞助费为啥就搞了服装设计呢？自己的儿子，会不会画画不知道么？后来我表弟那个消极上课，故意旷考几乎在被开除的边缘了。小姑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终于逼我姑父使出浑身解数召唤“神兽”——他的亲舅舅，我表弟的舅公。

  又是一通神操作后达成协议，即校规校法必须执行，成绩不好开除可免留级难逃，重新再读一年！但是可以借读在别的系专业，但是**书还得是原来专业的。在砸了一台电脑、一台笔记本、一部诺基亚、一部三星之后，终于修成了“正果”！举家欢庆，无手机可用的他被疼爱的爸妈奖励了人生中第一部“Iphone3”……我在想他要是敢砸了它，我就真心佩服他！反正那次讨论很激烈的，氛围也很融洽的，因为桌子太大又是对面而坐都拉不到对方的衣领。而且其他亲戚都有先见之明地把空酒瓶全部收走了，杯子也是一次性的，除了对泼可乐也没有更具攻击性的手段了。虽然他一米八五八六，但我很有信心放倒他！从小就是个窝里横的东西被欺负都是我出手去帮他，他那个缺乏锻炼的行走的脂肪肝我还不知道虚实吗？敢坐在我旁边这么对我说话，我就敬他是条汉子！沐猴而冠的东西。

  我还有另一个弟弟，我小叔叔的儿子，比我小五岁，我的堂弟。他投胎的技术没那么好，甚至不如我。他的父母是我的父辈中的奇葩，清水中的一股泥石流。从小就是“未闻过庭语，亦无三徙教”，父母对他教育的唯一底线就是活着……平时两人忙着搓麻将打牌的，根本不过问他的学业，他也是天赋有限加上懒散所以一直都是个纯粹的学渣。我也没少教他，但是始终没有能教会过。勉强小学毕业进了“古惑仔培训中心”学风的初中，之后更是毫无悬念的无缘高中进了一个中等职业专科学校学习技术。在他上中专的时候，家里突遭变故……我的叔叔和婶婶决定和平离婚……他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我倒是觉得他没那么可怜。因为已经快满十八岁成年了，这种冲击对于马上就要踏上社会自力更生的青年应该不算那么严重的挫折。就算他父母不离婚，也跟他几乎没什么关系，都泡在各自的棋牌场子里呢。比起一些还是幼童时就是失去一个母亲或父亲的孩子，已经很幸运了呢。但是他令我嫉妒的是他的童年从出生到十一岁的整整十一年里是非常幸福的，我的奶奶就非常的偏爱他。都说父亲喜欢长子，母亲喜欢幼子，在我家是真理。我爷爷非常喜欢我爸爸，爱屋及乌地也非常疼爱我这个长子长孙。可惜好景不长，爷爷走得很早，那时有发生了一些其他的变故。让我特别是我爸当时非常的难熬，但即便如此，我的奶奶还是更疼爱当时刚出生的我堂弟。从小就是如此，可能是因为我的脾气性格比较直爽的原因，从来不说讨好长辈的话，宁愿沉默也不愿意去拍他们马屁。所以除了爷爷和爸妈之外，基本在我爷爷家我算是没人喜欢的那个孩子。幸运的是我还有个疼我的外婆！

  同样是孙子，待遇怎么就差得那么多呢？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回家比较早，在家等着爸爸下班给我做晚饭吃。那天爸爸加班，当时家里还没有私人电话更别提手机了，根本通知不到我。我就在家傻等，饿了只能喝白开水冲淡胃液。坐在二楼窗台前百无聊赖的看着邻居家炒菜煮饭的，闻着各种香气扑鼻的味道。偶然间，看到我奶奶端着一大碗鸡汤，小心翼翼地走进我叔叔的家。我没叫她，因为我从小就不向父母之外的长辈伸手要东西，他们不给我绝不开口要，他们给了我也未必伸手接。我就那么看着，透过窗户安静地看着我堂弟吃完鸡腿喝完鸡汤，听着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当时鼻子有点酸但终究没有哭出来。打开电视看《圣斗士》去了，一直等到我爸回来，他带来一盒从单位食堂给我打的饭，我到现在还记得吃的是大排骨。我当时没有告诉他，也没有告诉我妈，一直到很后来很后来，在2010年我奶奶生病走了之后，我才把事情说出来的，那年我二十几岁了，事情发生时，我才十岁。一直记着呢，可能也是因为“记仇”的关系，奶奶走的时候，我堂弟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感觉琼瑶剧的男一号也就这水准。我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只是静静地抽着烟，看着奶奶的遗容。试着回想从小奶奶的好，可是资源匮乏，胡编乱造一个也不能做到自欺欺人。奶奶没什么文化，又是迷信思想严重，迷信不是信仰，千万不要混淆概念否则容易被邪教蛊惑。她老人家一直相信一个说法是“两个儿子抬身体，两个孙子抬头脚，抬进棺材做鬼也有面子。”老人家就这么点要求了，我当时刚刚车祸恢复才下地一个月，就不得不去抬头去了，长子长孙么……可以，奶奶从小就没少坑少骗我，走了还得让我这个出了车祸爆瘦二十斤元气大伤的孙子抬她入棺……能咋办呢？硬着头皮抬吧。那次我才知道什么叫死沉死沉的，四个大男人愣是抬的满头大汗，还钉上了棺材钉子。大礼毕后，堂弟找到我询问我为何没哭？真是好问题，我回答说哭不出来……虽然也有些难过，不知他信不信，但从后来他跟我的关系上我觉得他不信，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没心没肺没有亲情的怪胎罢了。但是爷爷走的时候，我才五岁，那次我哭了，哄了好长时间才被家大人哄好。我问了堂弟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炖过鸡汤给奶奶喝过?”他先是一愣，想了一下说，有！奶奶最后的一年脑子没那么清醒了，医生说可能是“奥茨海默症”前期了。他还真炖过一次，给病房里的奶奶送去过，那时我出了车祸也在住院，连地都不能下更别说去探望她了。后来能下地了，忙着民事索赔的事情，因为是对方全责，车速过快还刹车失灵的。没想到一个月，她老人家就走了……

  我对他说，奶奶走得也算是瞑目了，没白疼你二十多年，走了也算是解脱了。他默不作声，低头不语。太多的话我不能直说，但我一直认为奶奶的走和他们家脱不了干系。叔叔是什么人，我比我爸爸要看得清楚。还有就是奶奶所有丧葬费用都是我爸爸出的，他让出了奶奶的房子给叔叔一家，最后还要自己亲手画上一个句号。爸爸是真的尽孝了，家里我认为的正人君子就只有我爸一个。当然我妈妈也是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否则早就是闹得我家鸡飞狗跳的了。我当时还真养了一只宠物狗，跟了我整整八年，它被偷走的那天，我哭了……发誓从此再也不养狗了！因为我不想再次经历这种离别……现在想想我可能真不是个东西，奶奶走了没哭，狗子被偷却哭了……我是不是个薄情的人，自己还真说不清。人说老人走了，会托梦给自己最喜爱的人，果然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她老人家，至今都还是爷爷。但是堂弟的梦多了去了，好像奶奶那边的情况他全都知道似的，就像打电话联系过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算是一个孝顺的晚辈了，至少对疼爱她的奶奶是这样的。

  可惜人无完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一个渣男曾经都是一个义无反顾地去爱过的人。”不知道别人是否赞同，反正我是这么看待我堂弟的。他的经历也是符合这句话的描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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