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春末夏初
        刚下课，田徯博还在收拾课本学习用品，班长张舸浮手捏小册子和表格走过来，笑嘻嘻地说：“恭喜你，你被团组织纳入考察对象了。你学习进步快，劳动积极肯干，上周书法竞赛作品被学校选用出刊，广播稿《当我听到国歌响起的时候》播出后在师生中产生强烈反响和共鸣。昨天我们班干部开会，一致同意你、何天朗、彭辉茵、王运杉这四个同学纳入考察对象，四人都表现不错。你把这本团章看一看，把这张入团积极分子情况表填好，另外还写一份入团申请书，一并交给我。”

        “谢谢班长，谢谢班干部。”田徯博喜出望外。

        田徯博想，全班同学百分之七十是团员，自己还是个普通群众，落伍了。这百分之七十的团员胸前都佩戴两块牌子，校徽和团徽，而自己仅有校徽这块牌子。要是自己入团被学校团委批准，胸前也就有两块牌子了。但入团不是装点门面，更应该以团员的高标准严要求鞭策自己，使之成为有理想有抱负对社会对人民有益之人。

        周末一天半休息，即星期六下午和星期日全天。星期六中午饭后，大批归心似箭的老师、工勤、学子肩挎小包或布囊什么的向东南校门走去，留下极少住家职工和远道学子藏到各自应藏的地方。校园顿时清冷悄静。**阳光和煦，袭袭南风搅动树叶哗哗响，黄莺等鸟儿在树梢‘唧唧啾啾’鸣叫，燕子紧贴地面箭飞，一只大老鼠在山坡边缘啃噬一个枯黄的老松球忽又嗖的窜入阴沟。

        就餐铃声照常响起，零零散散几十个学子到窗口用餐票领餐，稀稀落落散坐餐厅，餐厅失去往日人声鼎沸围桌吃饭的喧哗。餐票在总务处领取，计划内不收钱。若得吃点好荤菜，就得花钱购菜票。这对家境贫寒的学子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食堂有一个专门售荤菜窗口，时有人排队，田徯博不敢涉足。看着工作人员从蒸笼里端出一钵钵蒸气缭绕香喷喷的鱼、肉、鸡递到购买者手里，田徯博馋得吞下涎水迅疾避开。田徯博常想，国家免费生很不错了，免学费、免住宿费、免基本伙食费。虽说伙食一般，但能吃饱，比起在农村自家的伙食强十倍。田徯博记起一个风雨交加冷簌簌倒春寒的星期日，他紧闭门窗窝在被子里背英语，以致未闻铃声耽误吃中餐。当猛然觉得饥肠辘辘应该吃饭时，跑到食堂，食堂门紧闭，阒无一人。无奈只能饿一顿。以后他将心许多，吃饭不误时。

        周六下午做作业，周日上午团章、填写入团积极分子情况表、写入团申请书。大功告成，感觉一身轻松。

        由于周日下午老师、工勤、学子陆续返校，晚餐仍然用餐票购餐。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田徯博准备去洗草绿色军装。他将军装换下来，放在冰铁桶里，带上肥皂刷子去井边。井边有水泥洗衣台，有系着绳子的吊桶。他立在圆形井沿边，伸头往井里探，井口到水面并不深，大概四米，可以看到深黑色的水。井的位置在山的北坡，地势低洼，自然水位高。每天晨曦，张舸浮第一个到这里取水，将四桶水放置三个男生寝室门口。井水冬暖夏凉，漱口洗脸恰到好处。田徯博将绳子一头绾在右手，将吊桶慢慢往井里放，吊桶浮在水面上，再将绳子一扽，吊桶翻个跟头，水注入往下沉，随即拉紧绳子将满满的一桶水提上来。他将水倒进冰铁桶，衣服泡湿后，摆在洗衣台上，揩上肥皂，用刷子轻轻地刷。刷重了肯怕对衣服有损伤。这套草绿色军装，布纹细密，布料柔软，绿得自然绿得发亮绿得回味无穷。上衣四个口袋，裤子两个口袋，穿在身上大小合适。田徯博很是自信，觉得穿上绿军装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时有男生女生侧头或回头观望。而刚穿在身上的这套黑色涤纶衣服逊色多了，布纹粗糙，布料板结，黑得黯然黑得死寂黑得抓心挠肝。尺寸大不合身，穿在身上晃荡。穿上黑色涤纶衣服站如老鹰，坐如狗熊，行如乌云，同学们见了避而远之。

        寝室晾衣服绳子上光光的，没有其他人晾一件衣服；田徯博将洗好的衣服用衣架支撑挂上去。一切停当，拿起铝盆和筷子准备出门去餐厅吃饭，王朴风风火火进来。王朴还是那傲气目中无人的样子，一套黄色衣服洗搓得严重褪色。两人对视一眼，田徯博就跨出门去。田徯博想，王朴这个人别看他人模人样，一脸傲气，实则是爱占小便宜的下贱货。早前几天的一个傍晚，王朴在桃林里偷摘一布袋水蜜桃，被工友朱家成发现。朱家成没有当面捉贼捉赃，也没有叫破使其弃赃而逃，而是尾随其后至寝室门口离去。

        当田徯博吃罢晚餐回到寝室，许多同学已归来，嘻嘻哈哈，但不见王朴身影。田徯博无意识抬头，发现拉绳上光光的，不见了自己晾挂的衣服，顿时脑袋嗡的一下好像会爆炸。他稍微镇定，问同学是否看到挂晾的绿军装，都说没看到。奇怪，刚才明明晾挂，怎么就不翼而飞？这时，同学怀疑起田徯博的脑子，问：昨天晾挂的还是今天晾挂的，自己晾挂的还是那班花替你晾挂的，晾挂在自己寝室还是晾挂在那班花寝室。田徯博一脸苦笑，本来丢了衣服就像丢了魂，而这些同学还拿他取乐寻开心，真是麻木不仁。直到田徯博掉下几滴泪，他们才收敛笑容惊醒错愕。

        于是沈里横就猜疑是校外盗贼所为，理由是前几天有传闻女生宿舍晾挂的乳罩内短裤不知去向。喻长鑫这个老气横秋的家伙认为学生中鱼龙混杂难免不出内盗，家贼难防。王曙光这个脸阔身板结实憨厚可掬小伙提出校园这块净土不那么‘静’，还是提防点好。宣传委员余新依出主意，让大家对钱购买号码锁挂在门上。大家一致赞成。

        田徯博像害了一场病，虚无缥缈的。他觉得愧对自己的大老兄，无法交代；也觉得自己一套衣服保不住，是个窝囊废。该死，那么好的衣服丢了，真可惜！唉，没法子，只能将就着穿这套寒碜的黑色涤纶衣服了。好在夏季即将来临，马上就要换单衣了。

        这一向，在餐厅吃饭的时候，田徯博特意留神蔡冬、刘永霞两个城市女孩穿的衣服。她俩的罩衣罩裤笔挺，熨烫到位，折缝分明，线条流畅，布料细腻，颜色搭配恰到好处。她俩时有新衣上身，时髦靓丽，青春洋溢。田徯博想，城市子弟家境阔绰，看到新衣上市，立马可以购买；农村子弟家境寒酸，想要添置衣服，就像建栋房子那么难。城市农村天壤之别，真是投胎地域决定人的待遇差别。推而广之，城市农村环境不同，子弟学识、气质、发展也不同。人比人急死人。

        衣服丢失之事不胫而走，课间，彭另美靠拢来落井下石；“田徯博，你那套军装丢了，看你还穿什么体面衣服在人前卖弄？”

        “就是你这乌鸦嘴，那次在候轮室就说军装被抢被扒的，多不吉利。”田徯博怒而不威。

        田徯博怀疑王朴所为，但又不敢与寝室其他同学提及，怕影响同窗友谊。过一周，果然发现王朴穿上了那套草绿色军装。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田徯博就上操时留意看，课间时挨近专注看，越看越像，肯定那套衣服是自己的。但为息事宁人，只能视而不见，吃哑巴亏，慢慢也就淡化了。有一次，何天朗附耳田徯博，说王朴穿着的那套军装就是你田徯博的。何天朗与王朴同桌，看得真切。田徯博把这个秘密悄悄告诉班长张舸浮，张舸浮要他找团委办侯田宇团支书，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

        在团委办公室，侯田宇团支书先是听得入神，后是眉头紧锁，接着说他会去查实。几天后侯田宇团支书来到教室找田徯博，说王朴穿在身上那套衣服不是你田徯博的，而是他购买的。田徯博哑口无言，点头肯定老师的说法。

        本想事情就此不了了之，没想到峰回路转，衣服失而复得。那天晚自习时间，田徯博在阅览室，口渴，中途回寝室饮开水，发现那套军装折叠整齐摆放在自己的床铺上，他喜出望外。隔天，田徯博留神王朴的穿着，那套严重褪色的黄色衣服挂在身上。田徯博想，他或许迫于侯田宇团支书压力，或许良心发现，才完璧归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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