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狼跋其胡 1 (3 / 3)
        宅皋狼也坐下来，“我是个冶匠。”

        “我是楚国人，名叫夲。我的爷爷也是贵族，羊舌氏著名的武士，但他战死了，我父亲还没有战就病死了。所以家就没了。你呢？是哪里人?”

        “我来自皋狼城。名叫宅皋狼，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没有听说过，你是回到那里吗？”

        “是的，我要回到那里。”

        “好吧，你首先要赚够钱，最好能挣一个大的军功，封个武士。看你这个样子不像是拥有土地的人。在我看来如果守不住土地还不如没有土地。所以，我们不是最糟糕的。”

        说着说着，胖武士就打起呼噜来。宅皋狼望着炉火在铜盆中发出炽热的红色，这个环境如此陌生，他渴望的军人生涯就这样开始了，是他希望的，又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他想着从冥厄城出来，没有来得及向敷愉告别，也许公爷是不允许他与敷愉见一面。

        第二天，宅皋狼醒来。胖武士已经不在屋里。不一会他回来了，手里携着一副甲衣和一些吃的。“你睡得倒是挺死的，估计把你的脑袋砍了你也不会知道。这是一副甲衣，昨天缴获的，你穿上。没有甲衣很容易负伤然后完蛋，成了废物。”

        他们在城内四处游荡，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其他兵士也一样，他们各自占据一处房屋，这座城内所有的财物和食物都像是自家所有一样，包括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居民。他们战战兢兢地服伺这些粗鲁的战胜者，献出自己仅有的食物和裘皮。胖武士和宅皋狼达成一致，在外面宅皋狼假装是他的随从，这样他可以分得一份战利品，羊舌夲保证会严格分一半给他。宅皋狼觉得这样对他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很愿意和这个胖武士作伴，他表面粗鲁，但很讲公平，自诩为贵族。其他的武士虽然为此嘲笑羊舌夲，但对他的勇敢无私都是充满敬意。这是一个由各地武士带着随从拼凑的二百多人的队伍，领军的首领三十出头，是个非常粗鲁的贵族。他们在这座小城驻扎，直到没有食物的来源，首领召集他们参加另一处的战争。有一些武士中途脱离了队伍，也有一些武士加入。宅皋狼最后明白了，他们号称是国王的军队，但他们的敌人也同样号称是国王的军队。有时候他们的首领竟然是敌方首领的表亲或者姻亲。宅皋狼试图加入那些武士在战斗之后的闲聊，向这些老兵弄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战争，他们无一例外扁着嘴嘲笑这个年轻的土人，一千年来都是如此，就像野狼天生要捕食麋鹿，我们只能杀人获得食物和财物。这就是武士的生活，随便吃肉，把铜布消耗在湑酒和女人身上，然后再去杀人或者被杀。

        在消耗完身上最后一个铜布的时候，他们总能从首领武士那儿得到好的消息，就是新的杀人的机会。首领和他们一样，也是从衣着锦绣，车马光鲜到身无分文。他把所有的武士徒兵召集到一起，看着他们期待地眼神，慷慨激昂地说道：“弟兄们，你们已经充分享受了和平的时光。相信你们所有的英勇都获得足够的报偿。武士的使命让我们必须听从国王的召唤。北方的野蛮人占领他们不该占的地方也太久了，当然也有好处，他们为我们积累了很多财富。你们愿意跟我去取回来吗？”无论武士和徒兵都群情激愤，他们都吵嚷着去杀光这些可恶的北翟人，恢复王国古老的荣誉。宅皋狼猜想他们心里肯定是憧憬着那些巨大城堡中无尽的财富。而他也同样感到激动的原因，是觉得这样的战争才是武士真正的荣誉。

        这群穿着破旧的国王的军队往北进发。他们只有有限的几辆戎车，他们强迫用低廉的价格在当地与土人交换了几辆马车。胖军人有一辆残缺的戎车，但他的马死掉一匹。宅皋狼坚决不同意让熏耳负重拉车，胖武士只好用为数不多的铜布买了一匹矮马凑成两服戎车，让熏耳跟在马车后面。

        雇佣兵们走了一个多月，穿过北方的芦芽山脉，来到更为荒凉的中条山脉，他们见到一个又一个赶着马车载着家当向南方迁移的氏族。这些族群规模不大，主要是老人和女人孩子们，壮丁很少，他们疲惫地走在野草丛生的荒野上，脸上是饥馑带来的苍白和浮肿。他们给雇佣兵带来坏消息，北翟的军队非常强大，他们打败了中原联军，他们的骑兵深入内地到处劫掠。得到这个消息，他们停了下来。前方是无险可守的平原地带，他们的车队很容易成为翟族人骑射手的靶子。队伍内各方的意见各执一词，最后武士的荣誉感占了上风，他们宁愿战死也不能看着中原的人民被翟族人肆意掠夺和追杀。他们找出所有能吃的东西，饱餐一顿，继续向北方进发。在一个小树林尽头他们看到对面数十匹战马奔跑过来，他们警惕地做好接战的准备，对方的旗帜越来越清晰，属于中原武士的旗号。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武士，他非常疲惫，甲衣上都是尘土。他未及下马，简要地向他们说明了发生的情况：“北方六国联军在边城集结后和北翟人展开阵战。显然他们有些轻敌，没有料到翟族人也能制造强有力的戎车，也掌握了车战的阵势。他们的武士多得像湖里的鱼。联军失败了。现在都逃往新垣小城，那里还有粮食储备。”这些中原的骑兵准备离开，“我们遭遇到大批的翟族骑兵，他们有上千人。我们丢弃了车仗，只逃出这些人。你们也要轻骑逃走，步兵就自求多福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你们全部都要死。”

        骑兵离开后，雇佣兵们再次陷入争吵。拥有马匹的准备带着自己唯一的财产跟随那些骑兵逃往新垣，向那些徒兵和步弓手解释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建议他们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快一些躲到山区去逃避敌人的追杀。步兵随从们愤怒地诅咒他们抛弃战友。宅皋狼虽然拥有熏耳，但他不愿意独自逃亡，他站在车轼上，大声说道：“为什么你们在争吵逃跑的事情？你们没有为身后那些国人着想？谁保护他们免受异族人屠杀抢劫？”雇佣兵们沉默了一下，又七嘴八舌地嚷道，现在没有办法防守，周围十里都没有带城墙的城镇。我们留在这里让异族人屠杀吗？宅皋狼继续大声说道：“我们可以在这里四周挖掘壕沟，守在这里。异族人分兵劫掠，他们没有足够的粮食，只要我们坚守两天，他们就会退回去。我们就有时间退到新垣，那些国人也有机会逃到芦芽山那边去。现在是考验我们是否忠诚于天王，是否配得上武士的头衔。”羊舌夲拍着手掌说道：“他说的对，让我们看看这些异族人有什么本领越过我们去。我们和他们拼到底，看看谁是真正的好汉。”周围的徒兵和步弓手们群情激昂，握紧拳头发誓要和异族人血战到底。首领摇摇头，表示这些徒兵完全失去理智，他带着亲随二十多人骑马离去。其他的雇佣兵决心跟随宅皋狼和羊舌夲在这里固守。他们在一片小树林周围挖掘一圈宽三丈深一丈的壕沟，他们觉得还要再加宽些，翟族人的马匹一定是非常强悍的。远处已经尘土飞扬，很快就能赶到周围的土地都震动起来，第一批翟族人的骑兵从远方灌木丛的上方显露出来，他们也发现了雇佣兵在挖掘壕沟。大队骑兵向这边奔来，逐渐整个田野布满了异族人的骑兵，他们戴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头盔，有的直接戴着白狼的骷髅。他们的旗帜都是黑色的，上面绣着飞鹰和豹子。他们穿过田地，半人高的黍苗被马队践踏得东倒西歪。翟族人的骑兵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他们看到无法越过壕沟，就围绕着着树林向雇佣兵们射箭，他们的弓箭很有力量，密集地箭矢压制得中原的武士抬不起头来，不断有人中箭受伤。宅皋狼和羊舌夲指挥雇佣兵早早做了准备，他们把马匹隐藏在树林中间，把戎车竖立起来作为掩体，这样有效地掩护自己不受异族人的弓箭损伤。他们看准空隙用弓箭还击。翟人轮番发起冲锋，但每次都在壕沟前留下十几具尸体。接近傍晚，翟族人停止了进攻，部分兵士在远处生起篝火。一部分兵士下了马，用盾牌掩护，把己方死伤的兵士拖回去。翟族人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哀悼仪式，埋葬了自己的同伴。然后就在火上架上抢掠来的牛羊烤制。很快整个田野上都飘荡着烤肉的芳香。雇佣兵们宁愿待在黑暗里，把行囊中的黍米饼肉脯默默地咀嚼，他们不想生火暴露自己的真实兵力。他们看着火堆前的翟族人粗野的舞蹈，喝着抢劫来的湑酒。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不知有谁喊了一嗓子，翟人上来了。雇佣兵们抬头向林子外查看，果然狡猾的异族人舍弃马匹，几个人一组抬着砍伐下来的树干，试图架设一座木桥，偷偷渡过壕沟。羊舌夲大喊一声，抄起盾牌和铜剑，冲上去砍翻了一个已经攀到壕沟这边的翟族人。双方就在壕沟边沿展开激烈的争夺。翟族人的骑射手冲上来，双方一场混战，羊舌夲率领的格斗兵一边要与冲过来的敌方格斗兵搏杀，还要提防对方的弓箭。最后一定要把架在壕沟上的树干拖到壕沟里去才能避免敌方的徒兵冲进树林中来。宅皋狼的弓箭很准，他率领步弓手们向冲到壕沟边的翟族徒兵和骑射手集中射击，每一次都有效杀伤敌人的增援。雇佣兵付出很大的代价杀退了敌人的偷袭，在壕沟里双方死尸累累。到第三天翟族人发起更疯狂的轮番进攻，绕着树林向雇佣兵射击，恐怖压抑着每一个在树林里坚守的人，他们咬牙坚持，然后看见异族人突然退走了。翟族人因为没有足够的弓箭和粮草，更由于不知道中原人是否会有援军赶来，只好忍受失败退兵返回了。雇佣兵趁夜色砍伐树木，搭起一座木桥，撤出了他们坚守三天的阵地。虽然死伤了几十名队友让他们很悲伤，可是战胜数倍于己的强敌也让他们兴奋，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做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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