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家书 (1 / 2)
        子鸢可安？

        上一封信月前已收到，也拆看了。只可惜原件被师弟硬抢了去，说是要研究京城大户人家小姐的字迹，好充实自己的见识。你我也知道，御风宿这厮最是没正经：明明自己就是京城最大的阔少，位分也就比宫里那几个小爷低一些，却总要装出一副山野村夫的模样。

        五月是乡试的月份。我遵照父亲大人的命令，同时参加了文考与武考，一整个月忙于应付那些圣人之言、治国之论，临时抱一抱佛脚，故而一直没得空回信。如今一切考试尘埃落定，再过两天就是放榜的日子，师傅好歹是稍许放松了对我的要求，总算在时间的缝隙中觅得一丝回信的功夫。

        在上封信中，你提到长安城的桃花已经开了，淡粉色的瓣儿落得满街都是，铺在石板路上是显得犹为可人，只是玷污行人脚下有些可惜。我素来喜爱形色的花朵，倒是极想看一眼这景，只可惜没那眼福——这六年来，我也只有过年能回长安一次。会稽郡的五月是毫无意趣的，尤其是在这深山之中的太平庄，放眼朝四周瞰去，只有一望无际的松涛林海，四季也不变个颜色，真是耐得住寂寞。庄里的人就那么几个，除了读书也只有练剑，即便得空能去市里溜上一圈，对于见惯长安繁华的我来说，也没什么有趣之处。回信给你后，真不知还有何事可以打发时间。

        我想起一桩事来，前些日子我与师弟在集市的书局中发现了一本名为《石头记》的红本小说，据说里面是男女之私的内容，便撺掇着师弟买了下来。谁知这没正经的天天捧着书以泪洗面，梦中都不忘嚷着“林妹妹”与“宝姐姐”，竟是连师傅布置的功课都忘了做，第二天自然免不了一顿板子。可这厮此番却是狠倔得紧，拼着一顿劈头盖脸的板子，死也不肯放下那书。终于，在我写下这信的前一天早上，那块可怜的木板终是断了，师傅也被气得病了一天。

        想当年，师弟在长安也算是一位迷醉红尘，风流倜傥的妙人，这拈花惹草的毛病让风艳亭的花魁姑娘翘首以盼，让御大学士与文郡主好生头疼。也正因如此，他才被赶出京城，像丢垃圾一样丢到这太平山庄与我作伴，说是要以武学之风洗去身上的纨绔气。自从得了那《石头记》，这“万花丛中过，浸润百花香”的男子，竟是大发痴情，看什么都是含情脉脉。只可惜太平庄中没有绝色姑娘让他动心，否则我应该能看一出好戏。

        太平庄虽然有百般不好，但也有一桩好处，那便是消息灵通。我知道你对这些感兴趣，父亲大人却不愿让你知道太多，总说姑娘家的只需懂几个字学些女红就够了。这点我是极不赞同的，或是因为叛逆，或是因为疼你，或是两者都有，如此我捡几件重要的事说与你听：

        赣南郡遭洪，大江决堤，淹死了几千人；两广郡遇到了海那边传来的瘟疫，大夫不能治好，病死之人的尸体垒起来有皇宫那么高；我大靖西南边与西夏的战事又要开始了，江南五郡的操练军都在往那里赶，不知又要死多少人……父亲大人在朝中不管事多年，想必是不会参和的，御大学士恐怕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想来也是可恨，御大学士做老子的在朝堂上忧国忧民，御风宿这做儿子的居然躺在床上纠结虚假的儿女情长，真想给这小王八蛋一耳刮子。

        ……

        可真要论起儿女情长，我也没资格嘲笑他。

        过年时与你说起的徐姑娘，太平庄附近女娲堂的那位医女，在四月得痨病走了。六年前，我刚到太平庄时发了高烧，多亏了徐姑娘救命，那时她与我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结为挚友。出则游山赏月，归则挂念于心，终暗生情愫，私下许过终生之诺……

        没想到她如今走得竟是这般悄无声息……呜呼哀哉！心痛至极！尤记年前我私下与你说过，此生只娶徐姑娘为妻。若非牵挂你与家人，恐怕我也要学《石头记》中的宝玉，寻一座寺庙了此余生。

        徐姑娘的尸骨埋在青山之上，白云之巅，古石之畔。我依照她走前留下的心愿，不要碑，不要陵，只在棺木旁的松树上刻了“徐姑娘”三字。至于她的名讳，她说只告诉我一人，要我承诺绝不说出去……即便你是我最亲的妹妹，也不能说与你。

        我的文字极差，不擅作抒情的骈文，写不出宝二爷那样的《芙蓉女儿诔》来凭吊，实为一大遗憾。若你才学有成，望有朝一日能代我写一篇祭文，我必将亲祭于青山之上。

        提笔至此，眼泪簇落，沾湿黄纸，哀不能继！只盼我离世时，能有尸骨埋于青山，葬于徐姑娘旁，无碑无陵，远眺群山，近抚白云，逍遥自在！呜呼，愿爹娘与列氏宗祖恕我不孝！此生不愿再娶，一不误旁的女子终生，二缅徐姑娘相伴，三慰心中那青山白月。

        犹记徐姑娘生前擅长扶乩占卜之术，曾说过我的天命之地有五处，会稽郡为一处，京城长安为一处，北狄国为一处，西夏国为一处，海上仙岛为一处，交代我要去看看才算是不负此生，并交与我半个玉佩。我虽不信扶乩占卜之流，但想姑娘早逝，未出过会稽郡半步，心中甚是不忍，已决意要去那些地方走一遭，权当作为徐姑娘的眼睛，代她看尽这世间的清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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