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我只能又一次祝福他了——我是一次一次地祝福他。而且从此我们俩，就要天南海北相隔开，各自远在千里之外。自毕业分配到广州，我们俩一直都在一个地方。我都有点动情地洒下眼泪。因为我们俩可说是从读书开始，尤其是工作之后，就在一起，从初初的相识，到一起去单位，再到朝夕相处住在一个房间，期间又先后成家立业，十几二十年过去了，相处已如兄弟。是啊，我们是兄弟！可我这个人看起来就完全不是做大事业的人，没有那种做大事业的人所具备的决断和果敢的情怀！

        我让潮湿的眼睛，迷蒙了一会，好一会，才伸手去拿张纸巾，擦擦眼睛。

        临行前，郭富生约了我，还约了师弟林总，一起去吃了餐饭。师弟很殷勤，给我们俩斟酒。我们都喝了一杯。郭富生吩咐我说，以后你要多多关照师弟，能帮的尽量帮。我说我没问题，能帮到的我一定帮，公司在广州已经有了一定的局面了，所以对师弟也不必太过担心，相信他会做好。师弟谢了我。最后，我对师弟说，林师弟，你先走，我再和富生聊聊。师弟热切地说，对的，对的，你应该和郭师兄聊聊，好好聊聊。说完他先走了，留下我单独面对郭富生。

        剩下两个人，我问郭富生，你一定要去找师妹吗？郭富生开始是两手交叉压在台面边上，听我问就不自觉地抬起右手，像上次一样似乎习惯性地在略显虚胖有些微红的脸上从上到下抹了一把。他说，难道你就让我们两个现在一南一北地分开单独过吗？她总不肯再来广州了，所以就我到北京去吧。我说你这样把现成稳挣的生意抛开，去北京，将来有把握？这可是你再一次从头开始。

        他左右上下动了动屁股，正了正身子，又向我微微一笑。他今天酒喝得有点多。他说你不用为我担心，起码现在，不是往日可比的了，当初我是赤条条，什么都没有，就出来了，但现在，我手里起码还握着一笔资金，一笔自己的资金，这已经是完全不同于往日了。这肯定，我说，但说到投资，还是要慎重点看准了再投。我这么说因为我多少有些和林师弟思想一致。

        郭富生看看我，又微微一笑，却没马上正面回应我。看我一会，他低下头，似在沉思，又一会，他才重新抬起头来。他略带苦涩地嘴角带笑说，其实，我家庭出身不是很好，过去家里一直很穷很穷，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否知道。

        是的，这我早知道。但我一直憋在心里，到现在我都不会说——是绝不会在郭富生面前表露我知道这件事。今天我也是这样。我故意默默地等待下去，等他说。

        其实，那时我连上学读书的钱都没有，家在农村，穷的是一塌糊涂，郭富生眯起眼微昂着脸深思的回望说，可我就是凭着自己一股坚毅的锐气，一股不折不挠的劲儿，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还考上了国家最好的大学，从上到大学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只能依靠我自己，依靠我自己的努力，才能有明天，有将来，所以你看我，一直是那么积极那么努力去面对人生，面对自己，面对这个社会。我是没办法，你知道吗，我只能依靠我自己！我知道你开始是有些怀疑，甚至有时还会对我的一些做法产生不屑，我也知道你后来是非常非常佩服我的，可无论如何，我能怎样？我能怎么样！无论何时何地，我只能自己努力，我不能依赖别人，更不能去等待别人什么，如果我自己都不去努力了，我明白，我还会有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有啊，知道吗？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我不知道你现在体会到了没有。

        我嘴巴张的越来越大，定定的眼神呆呆的目光，望着他，惊愕他在这一刻能说出这番话。他也看见我这副傻模样了。

        唉，老弟，他叹息一声，说，你真是个好人，一个我遇到的难得的好兄弟，你其实一直都在支持我，关心我，我知道。

        我合上了嘴。可我又紧紧地抿紧了双唇。此时此刻，我又忍不住眼睛里含上了几颗亮晶晶的东西。

        郭富生说，你放心吧，我会看着办的，毕竟北京是我们读书的地方，我现在不过是又回去了而已。

        轮到我低下头。一会我抬起头，缓缓地说，小玲和你女儿那里，我家里的会经常去看看的，她们关系一直很好。

        郭富生又看住我了，一会，才深深地点了点头。而我头一次，对他说这句话：那就保重！这真是头一次，我对他那样说，当然我还说，祝你成功！

        他也头一次，主动先伸出手，和我两掌十字紧紧握在一起。

        他非常用劲。

        对他这一去，我是急切期待他能把新公司做起来，把新公司做大做强。但今后的这一切，我又只能是从“道听途说”中，关心它了。

        我不知道郭富生有没有把事情告诉过小玲，或者他女儿，但我回来就告诉了我妻子。我妻子又把话传给了小玲。从我妻子口中再传回来的话是说，小玲说这次郭富生算是彻底抛弃了她和她女儿了。

        我听后再度默默无语。

        他走时我去机场送了他。送他的还有师弟林总，和他原来公司的一些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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