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乱流与鱼（四）
        昏暗的视界中，远方一座山峰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坍塌，烟尘飞扬，半截残峰倾覆而下直直坠入江中，掀起漫天水花。一川烟雨，洋洋洒洒飞落，仿若细雨迷蒙在群山之中，几道黄龙似的洪水从山壑断裂处狂涌而出，倾泻入山谷中……

        赤焰使凤目中凶芒一闪而过，面容上却反而是说不出的平静，只是淡淡道：“你还能感应到赤灵珠的方向吗？”

        语气虽轻，但身旁几人的动作都是一僵，乌云尚在头顶层层翻滚，黑压压沈甸甸，仿佛随时要砸下来一般。电闪雷鸣，天地齐喑，在这凄厉的雨夜中，他的存在似乎比外面的风雨更加狂暴。一行人仿佛被八面迫来的风雨压迫，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眼前这可怕的光景不止毁灭了这方山谷，也摧毁了赤焰使所剩无多的耐心。

        在赤须老者沉静的目光之下，李伯阳的身体下意识的绷紧，却仍躲不开那逼人的煞气，背脊一寒，竟隐约有些刺痛，他瞳孔微微一缩，缓缓道：“小子还能感应……只是如今这天塌地陷，就算知道该往哪去，这路也没处走了……”

        “不需你走。”

        赤焰使轻轻一拍腰间的小囊，从中跳出一面赤色小幡，那幡迎风便长，众人定眼去瞧，仿佛一团暗沉的烈焰悬在了老者头顶，隐隐中似乎有一只神鸟在其中翻腾叱咤，李伯阳还没来得及看清幡面上描画着的事物，赤焰使转头扫望武一两人，淡淡道：“你们两人找个地方躲上片刻，老夫去去就回。”却见那杆小幡赤色光华暴涨，陡然化成一道惊天匹练，裹着赤焰使和少年晃眼间就钻破了云层，遥遥飞到了高空之上。

        明月高悬，百里无云，四面吹拂来的罡风被身旁的赤光排开，呜呜作响，往下眺望，借助遁光，在苍茫的夜色中仍可辨见那万里河山。

        李伯阳一颗心在胸口中扑通乱跳，身悬半空，强忍住挥舞手脚的冲动，目光直直望着赤焰使，片刻后才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道：“阁下……你……你居然会飞？”

        赤焰使不答，目中神光大盛，缕缕赤须飘舞，气势如山岳，不怒自威。他冷冷看着少年，森然道：“我现在带你直接往西北方向飞行，须臾间便可通行百里，你感应到了那灵珠，便支应一声。若是寻到了宝物，老夫自会依诺放你一条生路……可若寻不到抑或出了什么差错，老夫也不为难你……既是活着亦是苦痛，便送你去轮回脱离苦海了罢！”

        那面神幡中一只奇异的飞鸟长吟一声，仿若活了过来，纵横飞舞，赤焰灼噬，红光闪耀，宛如透明，火星仿佛落羽一般纷纷坠落，煊赫非常。这面神幡号为正阳，乃是赤焰使的行道之宝，除却威力无穷的烈炎法术外，还能借助幡上禁制配合赤焰使修行的秘术催使出一道神妙遁光，这道遁光更得了魔门一门传说中的神通朱雀星遁的几分玄妙，赤焰使凭借此幡，才从魔教外道众人中脱颖而出，得了五方使之位，除了法力消耗较大这个缺陷外，所施展出的遁法比天下各大派间巨大多数流传的遁术都要高明许多。

        李伯阳此时全身只是包裹在一层薄薄的真气中，漫天罡风凛冽如刀，却不到他分毫，少年此刻似乎已经回过神来，他垂下眼睑，恭声应是，只是余光落向那璀璨缤纷的“落羽”，眸子似乎也在夜空中发亮，

        赤焰使不再多言，大袖一摆，纵起遁光，卷起李伯阳化为一道赤虹在天际一闪而过。

        ……

        夜色如水，李伯阳在遁光中向下俯瞰，大地如盘，生灵如蚁，奔涌的江流环绕着绰绰山影，在月色下水面波光粼粼，仿佛星河坠地，江边两岸百里叠翠，碧竹翻浪。事情突然间变得有些出人意料，他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眼中扫过身下掠过的山峦丘峰，快速寻找相性符合自己心中计划的山峰，同时暗暗计算来时的方向和距离。

        在方才赤焰使带着他飞天而起的一瞬间，他的心绪也仿佛跟随着冲天而起，在最高处绷到极点时，少年的心中也突然如一座火山爆发，野心，期望，怒火一齐炸将开来，有那么一瞬间，这个世界在少年穿越以来在心头上那些因为可怕的生存压力而积累的巨大阴霾轰然崩溃了。他霍然一震，才终于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自穿越以来，他一直苦心忍耐谋算，尽心竭力也不过是为了能活下去，虽然奇遇偶得赤灵珠，知晓些许术法神妙，却囿于困境，也未曾多想，此时此刻，身处万里高空御风而行，被赤焰使这么一提醒却让他霍然一震，登时如梦初醒：威力无穷的法术，御风而行，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啊？

        他这危境之中反而激发出强烈的斗志与好胜心，以及——近乎沸腾的野心，那些灼热的“岩浆”咆哮奔腾，道道火浪炽热上涌，在他心底发出咕噜咕噜的轰隆巨响，仿佛随时会把他的身体烧成灰烬，却又于须臾间上涌，于黑暗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明。

        李伯阳深深吸了口气，起伏不定的胸口渐渐恢复平静，在黑暗中，他反而不再去想赤焰使有多可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加鲜明：不管面对什么困难，一定要活下去！

        夜空中划过一道赤练般的虹光，赤焰使两人一路西北方向风驰电掣而去。未几，遁光已经飞过了数十里，李伯阳目不转睛得凝视着一路的山脉走势，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自己计划的地点，心中渐渐开始有些焦急起来，待飞过一片起伏险峻的丘峦时，他眼前陡然一亮，明月高悬，江面上一座碧玉簪似的孤峰拔地千尺，其上一块巨崖兀立，山峰的每一侧像是被天神斜削数刀，直落山腰，赫然是一座倾斜孤立的巨大岩峰。

        李伯阳微微一愣，随即大喜，但脸上却竭力不露声色，又过了片刻，已然飞过了那座岩峰数里，才犹豫着想要张口，却听赤焰使轻咦了一声，头顶的赤幡华光一闪，把天际罡风迅速排开，赤色的遁光无声中快了三成。脚下的景象飞速往后退去，赤焰使目中赤色更浓，仿若积薪厝火，蓄势待发，猛然回头望去，月光下，身后仍是一片昏暗，江流群山环依相结，阴影沿着地势起伏连绵，却全无任何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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