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 / 2)
        那日黄昏，黑水城突然侧门大开。在将军率领之下，一行人自侧门而出，据说是要偷袭蒙古军队，也有人说是和金朝联盟，夹击蒙古军队。

        他们和蒙古不是盟友吗，怎么又打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第二日中午，不足一百人的军队狼狈而归，就连西夏王旗都没能带的回来。将军的头盔已经丢了，左臂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蒙古人的作战能力超乎人想象。在被偷袭的情况下，蒙古将军依然有条不紊的指挥战局。整整四千人的突击队，杀死蒙古人不足百人，而被蒙古人击杀的，却有数千人之多。

        银鹰将军重伤，他下令锁死城门，绝不再与蒙古人正面对抗。城中所有的青年都被军队招走，阿达因为是神职人员，方才躲过一劫。

        蒙古人来了。

        杀。这个词是禁忌。

        我不相信，这支所谓北漠而来的军队，没有信仰。他们估计也是信奉佛教的吧，佛家人都心怀怜悯，追求善意，应该不会像农民嘴里说的什么“死伤无数”“惨绝人寰”……恐怕也就是区区政治矛盾。

        可是，我错了。

        蒙古人放话，如若不降，必以屠城问之。

        屠城。我只觉得心头一惊，这是何等之罪孽！这些人死后又会被流放到何等地狱方可洗清罪孽！或者说，地狱也无法忍耐这些十恶不赦的罪徒！早有预知的人带着家眷早早地离开了黑水城，如此一来，恐慌的疑云笼罩在黑水城上空，年轻力壮的勇士纷纷提起长刀，自寺庙许下心愿，誓凭碧血保民心。

        可是，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勇气，简直不值一提。

        巨大的炮车，向黑水城抛出滚烫而巨大的山岩，西夏人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古老城墙，不到半日就被砸了个稀碎。呼啸而来的铁骑，裹挟着刺鼻的血腥与铁锈味，无情的斩下一个又一个西夏人的头颅。鲜血染红了天空，而我们，这些沉默而无声的佛像，只能带着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一个又一个苦难者。

        那是猩红的一夜。这只仿佛阿鼻地狱而来的铁面骑兵，带着冲天的怒火与罪孽，以屠刀血洗黑水城。银鹰将军誓死力战，他就像黑水城最后的丰碑，只要他不倒，黑水城就还有希望。他浑身鲜血，长袍后的银鹰被铁刀撕裂开，我看见蒙古将军——那个看上去胖胖敦厚的老人，一枪刺穿了银鹰将军的喉咙。银鹰的手，死死握住了银枪，他的目光里，有不甘，有愤怒……也有解脱。

        他死了。他手里的长剑直插大地，就算是死了，他也没有倒下。

        泥塑，唐卡。这些器物被蒙古军付之一炬，全城杀光后，蒙古军放下一把大火，随即消失在烟尘之中。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天又生我们，长夜才复旦。”阿达把绘制精美的唐卡都收进了幽黑的地道里，连同我们佛像一起。“我们并非仲尼那般耀眼的圣贤，但是无数个我们，也能照耀整个时代。”

        我看到他夺眶而出的泪水，而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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