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 2)
        野利叁送走了几个孩子。他的脸色一天不如一天，每天除去制作泥塑养家糊口，其余时间都是跪倒在佛像面前一言不发。他像是在忏悔，我不知道他面色为何如此的凝重，或许是生活的压迫，或许是官员的压榨。黑水城已经日渐消沉下去了，这座曾经鼎盛繁华的城邦，如今已经在山河破碎中飘摇。

        佛像又落了一层灰，转眼又是秋天。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如此整齐的人马，为首的将军身披银甲，高高的头盔上雕刻着异兽的图腾，巨大的盾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白色的长袍上，制作精致的银鹰迎风飘舞。西夏王旗高扬于黑水城之上——在这等荣耀的时刻，街道上，却无一百姓。

        战争，终究降临在黑水城了。

        这座历经岁月磨砺的古老都城，再次迎来了属于它的使命。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出征，而是保卫，这次不再是开拓疆土，而是救国生死。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天又生我们，长夜才复旦。

        我能感受到恐慌，来自人民的。黑水城四处都是士兵，百姓禁止四处走动，除了允许的几日可以交易，其余的日子里，所有西夏百姓都被软禁在家中。军士面色凝重，暮色将至，苍穹之下，是操练士兵的口号声。

        野利叁已经不能下地了。刚过而立之年的他，整日的躺在长椅上——后院也被官兵收走当作武器库了，他只能拖着些被絮睡到了前堂。他身边只有一个孩子了，孩子才刚刚成年。黑水城被全面禁封，药店没有货物，又出不去，便也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阿达……”他意识已经不很清楚，“你知道……什么是……生死……吗……”

        “能观察这个世界，能改变事物，这……大概就是活着吧。”

        “我的师父告诉我，人间就是……喜……怒哀乐。那什么是活着呢……什么……又是死去……呢……”

        “……我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收留了你……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叫做生。你那时候那么小……你甘愿给别人……当练武的活靶子……求人家东西吃……我就在想，这可能就是活着……咳咳……活着的意义。你渴望活下去。”

        “可是……可是死又是什么呢……”野利叁双目无光，“我也是命不久矣，还是没想明白……我师父问的……死……死是什么。”

        “死就是，告别这个世界，去遇见新的世界。”阿达的目光有种老年人的成熟与稳重，“佛祖会指引每个人，去另一个更美好世界的彼岸。”

        “更……更美好……彼岸……”

        野利叁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浑身发抖，目光却似神佑一般清明澄澈，“更……美好……佛祖……彼岸……更美好……”

        那夜，野利叁死了。和老僧人一样，死在了长椅上。只不过他的面容更加的枯槁，瘦到皮包骨头，以及已经白了半边的头发，让人不敢相信他才刚刚三十整。

        阿达留了下来。不过黑水城已经没有可以收留的孩子了。战事逼近，野利叁的尸体只能草草埋葬在后院的水潭边，没有碑文，只有他生前留下的，还没卖完的两个马匹泥塑。

        我的生活已经干燥到无味。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寺庙里只有无比的安静。阿达收拾了留下的一大捆佛经，逐本清理，再慢慢。毕竟现在黑水城是出不去进不来，粮食一直在啃过去囤积的——那些官兵也成日成日的挂搜民间的粮食，如此一来，我预感这粮食，估计保不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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