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父亲这一战，名声更胜从前。林场的人，不论男女老幼，怕他的人就更多了。背后议论他的人虽不多，但也是有的。人们就这样，什么事都要论个是非对错，有人认为对，肯定就有认为不对的人。对于父亲打王老根夫妇，就有人觉得父亲欺负人，只是威慑于父亲的官威，不敢仗义执言，只在背后议论，害怕父亲听见，也不敢大声，只是找几个志同道合的，偷偷的说上几句。我能知道，也是有人来找父亲，偷偷的说上几句，是哪些人，说了父亲的是非长短。

        我不喜欢听任何人说父亲的不好；这件事，父亲做的十分正确，王老根夫妇欺人太甚，如果包青天在世，都不需要严加审问，只要一听，便让他们夫妇在狗头铡下尸首分离。在我眼里，父亲是高大的，是安全的，是公平公正的，他是不会做错事的。原我也只是，喜爱父亲，相信父亲，依赖父亲，自见到父亲霸道的一面，变得开始崇拜了；他的身形更加高大威武了，更加安全可靠了，他眼中迸射出来的光芒，似乎带了法力，让坏人无所遁形，让好人不受冤屈。我不喜说话，无法用言语表达我的崇拜之情，便用行动表达我对他的崇拜；像条毛毛虫，黏在他身上，看他摸他亲他，好像怎么表现都不够，对他表达心中那份崇拜之意。心里还在想：这就是我的父亲，这么帅，这么可爱，这么让我崇拜。父亲也没想到，经此一事，还能获得我的崇拜，很是高兴了些日子。

        那天，父亲把王老根夫妻打了，也给镇住了，后来又让他们领着王栓柱跟着回了家，想让爷爷给接骨治疗。爷爷看过说，啥东西都不全，不给治：其实我知道，爷爷在某些时候，也是有些嫉恶如仇的，他的东西不是不全，而是压根就不想出手。爷爷不给治，父亲强迫不了，也不想跟爷爷有交流，就让闻讯而来的，秦建国的父亲，治安队长老秦，把王老根他们送到红旗镇卫生院，去那里给王栓柱接骨治疗。

        当天闹得太凶，我到底是没有见上赵晓梅，也没有收到有关她的消息。事情过了四五天，我才在晚上见了她一面。那天她和王长江没在家，去了七队一个朋友家，过了一宿才回来的。回来后，同没去镇里的王老根媳妇打了一架，虽然赚了些便宜，可也受了一些伤，养好了才出门。

        她是在晚上掌灯时候来的，估计也是怕碰上赵铁柱。父亲刚脱光衣服躺下，还没有吹灯，便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把窗帘掀开一条缝，借着月光看清是赵晓梅，穿上裤衩背心，下地趿拉着鞋，把她迎进来。

        赵晓梅一进屋，未语先哭。我不知道她哭的是什么；是哭自己的莽撞？还是哭自己的自私？还是哭把自己的父亲气病？还是哭被自己的父亲赶出家门？还是哭有人给她做了主？还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看着她哭，心里没来由的难过。下地给她取了毛巾，细细观察了一下。人还是那个人，有些瘦了，眉宇间还有些愁眉不展，肤色也不太白了，眼睛还是那么黑亮，好似还多了些朝气，阳光不见了，开朗不见了，飒爽的英姿也不在了。言谈间有了顾虑，很多时候用的都是‘我俩’怎么样，怎么样。看起来是有些幸福，摊上这样一个婆家，又好似有些不幸。我也说不上来，还得她自己感受。不过，听着她对未来的畅想，我想：她或许是幸福的。至少现在看起来是带笑的。

        赵晓梅的到来，扰乱了我的心，在我的心里，扔下一颗石头，激起了层层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我失眠了，赵晓梅的面孔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对她的感觉，心中升起一种奢望，奢望她不结婚，还有一种感慨，感慨我生君已老。我希望赵晓梅给我做媳妇，这就是八岁的我的想法。我喜欢她，尽管她做了很多错事，我还是喜欢她。赵铁柱曾经说过，如果我俩年岁相当，就把她许配给我。我有一种冲动，想去问问赵铁柱，把赵晓梅抢回来，许配给我行不行。我也只是想想，这是不可能的，即使能抢回来，赵铁柱同意，父母也不会同意，因为她已为人妇，对于那层膜，姥姥对吴梦的反应，我可是记忆犹新。

        我想着赵晓梅，脑海里又窜出高磊那张硬朗又英俊的面孔。我或许给高磊写封信，让他来看看我，或许爷爷回去的时候，我跟着去燕京，去看看高磊。我希望他不要把我忘了，虽然我坚信他不会忘了我，可我还是希望，他能亲口承诺给我听。还有媳妇的问题，他是不是把我当媳妇了。他有一天会不会娶了媳妇，如赵晓梅一样，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想了很多很多，多到我的大脑越来越清醒，天蒙蒙亮了，我还没有一丝睡意。敏感的父亲没问出因由，也陪我到天亮。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躺得骨头都酸了。一整天都没有说一句话，除了父亲注意到，别人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晚上，父亲和我谈心，我很不给面子睡着了。天亮了，我的心也平静了。赵晓梅和高磊，并没有从我心里走，而是让我给放到角落里了。我变得又沉默了一些，又开始不动地方，一整天都在看书。大脑疯狂的记忆书中的内容，天赋好似被进一步开发了，很多医书都可以一遍过了；背诵、默写不会差一个字。爷爷高兴了，父亲焦心了。父亲不明原因，只觉得我的心在，魂却不在了。他开始限制我看书，领我出去走走。去山上看风景，去湖水里教我游泳，去林子里教我射击，他换着法的让我下午不碰书，想着法的让我笑。我不想勉强的笑给父亲看，但又不想父亲为我担心，我找不到平衡点，只能听父亲的安排，尽量让自己高兴起来。

        日子就这样过着，秋天来了，离中秋节没有几天了。父亲决定带着我和爷爷回红旗镇的家。爷爷也要回燕京了，他已经出来大半年了。他决定了，过完八月节就走。

        这天一大早，父亲我们从林场出发了，赵铁柱特意早起为我们送行。和爷爷告个别，说了几句真诚的客套话，便把我抱起来，亲了又亲，一副很舍不得的样子。我也有些舍不得他，给了些回应。

        一路顺畅进了红旗镇的家。和姥姥见面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姥姥感冒了，怕传染给我，拒绝和我靠得太近。我把爷爷拉来给姥姥诊治。爷爷有些不情愿，却也没说什么。他给姥姥双手分别切脉后，面色如常，站起来倒出位置，让我给姥姥切脉；我只是感觉到，脉搏因为手指力度的变化，而改变脉搏跳动的变化，具体是什么情况，我还没有入门，摸不出来。书本知识和实践，差距相当的大，很多形容用词都不精准，或者精准也找不到感觉。比如：如走盘珠，书上是这么形容的，可你能摸出来吗？这就得靠实践，得有师傅领进门。

        姥姥情况很不好。爷爷通过望闻问切，给出的诊断是肺癌（yán）。爷爷医术高超，声名远播，招牌很是响亮，他给出的这个诊断结果，是很具权威性的。

        姥姥症状不显，平时咳个一两声，根本不会引起重视，只是最近才开始频繁咳嗦。姥姥以为是着凉了，有些感冒。母亲给简单看了一下，也诊断是感冒引发的炎症，从医院拿回来感冒、止咳、消炎的药品，让姥姥服用。我们回来才吃两三天，症状有所缓解。

        母亲得知爷爷的诊断结果，已经信了八成，只是抱着侥幸的心里，又领着姥姥去师部医院检查一次。光片显示，姥姥右肺上长了一颗瘤体，体积不小，位置不好，无法做手术。是不是恶性肿瘤，还得观察一段时间再做一次光片。但是有爷爷的权威诊断，又有光片的证实，母亲已经没有任何侥幸心理了。

        晚上睡下后，一贯坚强的母亲哭了。她很自责，觉得自己太大意了，要是早发现，即使手术不了，即使痊愈不了，早早用上药物，也能减轻痛苦，多拖上几年。

        父亲听到母亲微弱的哭声，弃我而去，进了母亲的被窝，搂着母亲哄着。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可姥姥这样的情况，我怎么能睡得着。癌（yán）这个病症，我从书上早已知晓。书上说的是：质地坚硬、表面凹凸不平、形如岩石的肿物。最可怕的是，书上说十不存一，多无法治愈，长则三年五载，短则月余，辩证予以药石，减轻痛苦拖延寿数。

        姥姥要死了！这是真的！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即使爷爷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拖延。爷爷告诉我，得肺癌的人，在最后会很痛苦，咳只是一个方面，最后宛如被人遏制住脖子，无法呼吸，被硬生生的憋死。

        死亡我不了解，没有经历过，看过一次死尸，最大的印象就是臭不可闻。但我知道死亡代表离去，代表再也不回来，再也见不到。我不希望姥姥离我而去，不希望她变得臭不可闻，我希望高贵、从容、淡雅的姥姥不要变，要一直陪伴着我。

        我是这样希望的，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始终提醒着我，我的希望只能是希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我又哭了，哭的很伤心。我没有出声，默默地陪着母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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