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浪战于野（下）
        十二门虎蹲炮，十二波散弹，尖啸着穿透前胸甲胄，切入肉体，在体内翻滚着割裂内脏、骨骼、血管，然后停留在体内。

        由于虎蹲炮最后的齐射是曲线抛射，因此后金骑兵群几乎被全部笼罩在杀伤范围内，到处都是中弹、被绊倒翻滚的战马和士兵，阻滞了后续其他骑兵的冲锋路线，造成大范围的混乱。

        额尔叶抱着马脖子低着头，他所在的锋线冲锋速度很快，反而侥幸躲过了虎蹲炮的杀伤，但他亲眼看到一颗硕大的弹丸呼啸着从头顶越过砸入后阵。向秃噜尔山神发誓他至少听到了六七声惨叫，额尔叶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些人肯定没救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突进明军阵营，没有了距离和阵型保护，再精良装备的明军依旧是待宰的羔羊。

        看着几十步外的闪闪发光的军阵，额尔叶愈发握紧了手中的顺刀，这次他一定要率先破阵，一定要抢一套完整的全身甲！

        这时，一阵白雾伴随着火铳的射击声从明军军阵中弥散开。额尔叶只觉得左手臂一麻，他左手再也无法握住缰绳，冷汗从额头渗出。而身边的一个马甲一声不吭的跌落马下，顿时就被后面的马群踩踏的不成人形。

        “好厉害的火器！”额尔叶不是第一次在作战中被明军火铳击中了，但这些威力孱弱的火铳甚至从未能够击穿他的第二层甲。

        额尔叶索性将顺刀咬在口中，右手持缰，距离明军只有三十步了，这个距离只要两三个呼吸就能跨过，额尔叶狠狠一夹马腹，战马口吐白沫的嘶鸣着加快步伐，照着明军阵营撞了过去。

        “砰砰砰！”再度传来的火铳声响，让额尔叶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在这么近的距离齐射，二十八岁正处于最佳巅峰时刻的他反应惊人，右手一把揪住战马鬃毛，战马吃痛着被拉着横过身子，额尔叶则侧身躲于战马身后。只听见一阵“噗噗”声，战马身中数枚铅子哀鸣着跪倒，其中有一枚弹丸直接将战马双眼击穿，去势未减的擦着额尔叶的肋部射入身后另一名马甲的脖子。顾不得挂在身上的马眼珠子，额尔叶顺势拉住战死的马甲遗留下的战马，一个跃起稳稳骑上继续前冲。

        十步，近在咫尺，额尔叶直面严阵以待的如林长枪和大盾，隐约看见藏在阵后的火铳兵在紧张的装填弹药。就在即将接触的一瞬间，额尔叶忽然马头一拉，战马嘶鸣着转向，堪堪避过了捅刺过来的长枪。虚晃的一招让明军长枪手探出身形，盾牌的防守不再严密，顿时就有数支重箭呼啸着从盾牌的豁口处射入，紧跟着铁骨朵和飞斧也掷向军阵。

        仅仅一个照面，双方高下立分。两名明军长枪手被射中躯干倒地，一柄战斧甚至擦着盾牌带出一溜火星意外的切在一名火铳手的肩胛位置，这让明军阵型上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缺口。其他人还没有来得及补位，便有一个身穿三层重甲的骑兵连人带马狠狠的撞在盾牌上。

        “哐”的一声，两面大盾吃不住重达数百斤的猛烈撞击，应声而倒。后金骑兵们如潮水般挤了进来，当先的后金兵劈头盖脸的砍砸着周围的明军盾兵和长枪兵，意图扩大缺口。而明军也毫不示弱地冲上去试图堵住缺口，当先的刀盾兵挥舞着横刀劈砍马腿，后面的长枪手胡乱的捅刺着后金的战马和甲士，双方就在缺口附近僵持着。

        额尔叶一脚踢退一个明军小旗，挥刀劈开刺过来的长枪，趁着己方兵线推上去的机会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他的战马早就被刺成了血葫芦，这是他和明军之间最为吃力的一次战斗，阵型的顺利突破让额尔叶原以为明军会如往常一样很快全线崩溃，但打着打着情况却不对了，其他位置的明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旧严守阵型，而破口周围的明军在经历了暂时的慌乱后退之后竟然三三两两的结阵反扑过来。

        那些身穿棉甲的长枪兵还容易对付些，可那些刀盾兵浑身甲胄结实的如同钢铁龟壳一般，普通刀剑根本无法对付，除非用重器锤砸，否则伤不了分毫，往往是三五个后金甲兵配合着全力攻击才能杀死一名银甲明军。尤其是背后插着蓝旗的甲兵，那龟壳更是坚硬无比，额尔叶和一个明军蓝旗缠斗了很久，这家伙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连重箭都插了好几根，硬挺着杀了两名余丁，把自己这边的阵型搅得混乱不堪才一瘸一拐的被救了下去。

        而明军的一些火铳兵甚至扔下手中的火器抽出腰刀嗷嗷叫着扑上来，还有不少明军弓箭手躲在阵后抽冷子放箭，额尔叶亲眼看到牛录额真乌尔坤被一个明军火铳兵一枪托抡在脑门上，又被一刀捅进后腰，最后被一个蓝旗直接枭首。这个建州左卫的勇士曾在天启六年第一个登上辽阳的城头，今天却在这小小的固安城下送了性命。

        乌尔坤的阵亡，让后金军士气大跌，而此刻明军的火铳手也装填完毕。面对着黑黝黝的铳口，额尔叶亡魂大冒，怪叫一声猫腰就往后蹿。只听一阵沉闷的火铳声，后金军哗啦啦倒下了一片，额尔叶连头都不敢回，挥刀胡乱的护住后背，也顾不上左手的伤痛抓向一旁无主战马的缰绳。也许是受到声响的惊吓，马儿突然高高的扬起脖子撅着蹄子跑远了，让额尔叶一手抓空失去了平衡栽倒在地。

        这时，第二批后金马甲冲了上来，一排又一排的骑兵不顾伤亡反复冲撞明军的枪林盾阵。而刚刚打出齐射的明军暂时失去火器的加持，好不容易恢复的正面防御几乎在瞬间便被冲的支离破碎，方阵的大半已经混乱不堪。

        “大人，甲阵已破！咱们再不上，他们就完了！”

        张锷收回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双眉紧锁，明军新式战法训练的不足在这次野外战斗中暴露无遗，明军的每个方阵配备战兵五百，辅兵二百，火炮四门，中军四百骑兵位于品字正中，这种中规中矩的布阵随着后金的全面攻击突然变成了集中攻击最前方的甲字方阵而破产。甲字方阵面对后金不顾伤亡的攻击失守，而乙字、丙字方阵虽然反应迅速立即向甲字方阵靠拢，但受到后金骑兵牵制的他们速度过于缓慢，无法及时支援。

        作为总预备队的中军四百骑兵更是由于后金两百御前军的威慑不敢动弹，张锷只能寄希望于另两个方阵能在甲字方阵彻底覆没之前赶到，而这显然已经不太可能。

        见张锷闷不作声，作为中军掌旗官的赵靖远只得强行按下心中搏杀的欲望，焦急的看向前方战场。眼看着阵中银色铠甲越来越少，赵靖远痛苦的将头盔狠狠掼在地上。张锷咬咬牙，正犹豫着是否分出一半骑兵前去支援时，只听得前方甲字方阵中接连爆出巨响。

        “轰！轰！轰轰！”

        几股巨大的烟尘高高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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