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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对轰
日月旗在微风中间或招展,戴着帽儿盔的步卒或拄着开元弓,或执着陈州木弓,或端着火铳,立在阵前,与远山下的蒙军对峙。望着远处的蒙军,执铳的兵士悄声自语:“些儿也见不哩鞑子,一见鞑子,心沉哩就不行。”二百余年来,蒙古人十四次打破内长城,至于打破外长城打进大同则不可胜记,打进大同后再打进一道长城,这便是内长城,过了内长城便是太原府。
阵前立着一线弓兵与火兵,火兵就是铳兵,他们不时将鸟嘴上的火绳松开,往前夹夹,火绳越燃越短,若是片刻不打放便要重夹火绳,这是火绳枪的不足之处。在这线弓兵与火兵后是如林的枪阵,千余步卒驻着两人高的拒马枪,把枪做这么长自然是为了对付骑兵。枪阵后则是一人高的燕尾盾。无论是拒马枪还是燕尾盾,队形皆不紧凑,以方便燕尾盾上前,或是火兵退后,或是身后的骑阵冲击。
弓弩,火铳,拒马枪密布。张差立在阵中,他隶属于一个司,司的头目叫把总,司下面是队,队的头目叫队官,司上面则是千总。至于一个把总统领三百人还是五百人并不固定。阵中还有些山西的卫所兵,老弱皆有,这些卫所兵也并非不堪一战,前提是依仗火器,明人有言:卫所旗军,不讲战守屯戍法,专恃火器。
此时,留着络腮胡子的把总斥道:“看你那熊样,球势子连八十斤也拉不动。”被斥的瘦猴诉苦道:“天天只给枣吃,饿得淹心。”把总又冲众人叫道:“鞑子上来时都别要嚷,厮杀时都趁服些,不能只顾自已!”一群肤色棕红的人在烈日下忍受着,有人抱怨道:“赤肚珠珠,还要着棉甲,只想脱成赤不溜子。”
阵前一片催促“快,快,撵紧些。”只见由军阵的甬道拖来几门火炮,军官叫道:“松提搭呱!都它娘的快推,若再迟延,绝不少贷!”却是河南口音。那军官看向炮手道:“引火门的看真亮了,莫放空炮。
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一支标枪透过人缝,钉在了众人身后的燕尾盾上,枪尾嗡嗡乱颤,执盾的兵士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众人皆是一惊。这台床子弩或是蒙军取自失陷的城堡。见状,骑阵中一声怒喝:“发炮!”
轰响声中,黑烟升腾在烈日下,一枚黑点直奔敌阵而去,却又透阵而过。执着火绳的河南腔怪道:“直不年年的炮管,咱就打不着哩?”旁边一人斥道:“你它娘的,还一准打着,不吃凉粉腾腾座,俺来!”说罢抢过火绳,将对方推到一边,叫道“都听我招呼,往左磨!”
对面里许处,蒙军骑阵前立着为数不多的步卒,他们手持一人高的步弓,身前斜插着半人多高的长箭,箭头冲着敌骑方向。在这些步卒身旁,铜制弗郎机有着粗大的尾部,那是一个槽子,用以安放子铳。炮身上铸着:重四百斤,万历二十年吉日铸,铅子六两,用药六两。自然是取自明军。
在弗郎机后则是海一似的蒙军骑阵,暑热中,蒙军皆着丝绸衣衫,丝绸非草原所产,可见蒙古离不开边贸,否则,夏天他们只能穿羊皮。骑阵中,一些人毡帽的尖顶上缀着红缨,而武松和林冲的那种毡帽,是圆顶上缀着红缨,蒙汉有别。
大纛下,热斯塔头顶越南头盔似的帽子,两肩的甲胄层层叠叠,仿若屋顶的鱼鳞瓦。他身旁是数百骑亲军,那些亲军头盔下一圈披着棉甲布片,布片上镶着许多铜钉。热斯塔不时伸手抹一下脸颊,再甩甩手心的汗珠。他的身份是济农,也就是副汗,管理右翼鄂尔多斯,土默特,以及永谢布三万户,热斯塔本人是永谢布的头领,并不听命于林丹汗,十三年后,当林丹汗要收服右翼蒙古时,永谢布与土默特联军六万,在赵王城于林丹汗大战,结果战败,永谢布与土默特亡。
右翼三万户,永谢布,土默特,鄂尔多斯这三家是近亲,永射布是俺答汗的弟弟老把都这一系,土默特是俺答汗这一系,鄂尔多斯则是俺答汗哥哥这一系。至于俺答汗与左翼蒙古的关系,则是堂兄弟,堂叔侄。左右翼蒙古皆是达延汗之后,俺答汗是达延汗之孙,而如今的左翼蒙古首领,以蒙古共主自居的林丹汗,则是达延汗第七世孙,与右翼蒙古的血缘越发远了。右翼三万户的济农源自俺答汗的爸爸,一直是俺答汗爸爸的子孙管理右翼,当这个济农,左翼大汗的任命只是个形式。
永谢布与土默特是近亲,土默特在山西北部草原,永谢布在张家口外草原,双方挨着。永谢布的领地曾是左翼蒙古的领地,后来左翼蒙古惧为俺答汗吞并,弃地而走,远蹿辽东。左翼蒙古跑路后,土地便被俺答汗的弟弟老把都占据。热斯塔应为老把都之后。
明军阵中,吴崇礼一身甲胄,包裹得甚是严实,只露出头盔里的一张小脸,他正透过如林的枪阵望向对面一片蓝袍与青袍,身旁的师爷怪道:“怎么,这不是小王子部?”吴崇礼嗤道:“这是右翼蒙古!左翼蒙古,穷饿之虏,哪穿得起丝绸。”原来,明人称左翼蒙古的察哈尔大汗为小王子。
那师爷又道:“小王子部远处辽东,距宣府尚有一月之程,怎么会来入掠山西?”吴崇礼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对面虽不是小王子部,小王子部却在大同劫掠。
蒙军阵前,随着一声蒙语怒喝,轰响声中,一枚链弹向明军抄去,铁链却是竖着出去的,居然从明军阵中透出,掠过明军大阵拖起了一线灰尘。头领见状,喝骂一声蒙语,一脚将炮手踹倒。那头领正指着地上的炮手怒骂,只听一声大响,一只马腿飞上了天,骑阵中嘶鸣一片,第一滴血已现。
蒙军的弗郎机轰轰几响,几枚链弹张开臂膀再次抄向明军,只见明军阵中,几个兵猛地合作一团向后栽去,另一枚链弹擦着地皮,绊马索般将几个明兵绊倒,一片惨叫。打击过后,明军阵中躺着几具无头尸,想是被铁链勾住了下巴。
蒙军的几门弗郎机近旁,地上立着竹筒般的物件,这是子铳,就是弹壳,打放过的子铳在水盆里滋滋着。忽听对面几声大响,明军的链弹扑向蒙军,一根铁链斜着袭来猛地将一匹红马抽倒。另一条铁链砸在了蒙军的炮管上,绕着炮管转了两圈,发出当当几响便无声无息。
对射几轮,双方的骑阵中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抽搐在血泊中的马匹。又一声巨响,明军阵中,一个身着号衣的步卒忽地跑出阵列,身后,手提大刀的将官驱马上前,一刀将那兵丁劈斩,他持着血淋淋的大刀喝道:“我看哪个贼种羔子敢跑!”张差身旁一个山西人,望着那被劈斩的尸身自语道:“不受症了。”
张差茫然地端着三眼铳,心悸着不时响起的爆炸,不时有人倒下,此时他仿若参加**赌,左轮手轮里的那颗子弹不知何时便会响起在自已太阳穴上。他的实战经验太少,心志有待锤炼。他心道,自已不是不怕死么,原来还是怕死的。关键,就是它妈,不知为何而死,又如何不怕,他喃喃自语:“思想政治工作。”身旁的山西汉子奇怪地看向张差,道了一声,甚?
轰地一声,一张燕尾盾化为碎片,一片黑烟与血腥。吴崇礼忽地哆嗦了一下,他抬手拔掉脸上的木刺,道:“不使轻骑疾进,这是寻着挨崩哩。”话音刚落,阵前轰轰几炮打向蒙军,明军的炮多,这样对轰下去,蒙军吃亏。
明军的几门弗朗机旁一片忙碌,炮手躬着腰,一边往子铳里灌药一边道:“今个变驴哩,一满没吃上。”另有人叫道:“快,快,小炮孩儿!”小炮孩儿便是子铳,即弹壳。立时有汉子用铁锤猛击横栓,将横栓卸除后才能取子铳,而在子铳在入镗时,则用木锤敲紧横栓,以防用铁锤敲得太紧无法拆卸。
正俯身抬子铳的军汉忽听隐隐奔腾之声,他抬头望去,不由变色,只见一线骑潮漫溢而来。有人叫道:“鞑子上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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