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 中 小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46天寿山
圆月,挂在清冷的夜空。四百年前的夜静谧而漫长,那些神话与童话,在这样的静谧与漫长中,都有充分演绎的辰光。似乎是飘来一朵乌云,又或是天狗吃月亮,渐渐地,圆月黑了下弦,一道黑影侵蚀着月光。皎洁的月光不见了,漆黑之中呼呼声传来,似乎刮起了风,却又草木不惊。过了半晌,月光渐渐冲破乌云,呼呼声也小了些,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旷野回荡“了不成啦,又过蚂蚱啦!”
呼呼声终于消失在南方的天际,蛙声与蟋蟀重又轻抚着这个中世纪的夏夜。
“听着丢响哩,下雾茫雨了?”,瓜棚下传出一声。又一个声音道:“呓症了,没听见吆喝,又过蚂蚱哩,唉,要遭年头了。”又一个河南腔道:“天多大时候了,多当晚了?”一人回道:“敢也有三更了。”那河南腔道:“都三更了,觉乎着才睡了不大崩儿。”
瓜棚旁,几匹马咀嚼着麦草,嗞嗞的声响如同在雪地里行走。“下露水了,几更了?”张差的声音由不远处的麦场传来,月光下,他光着膀子由空旷的麦场起身,弯腰将苇席揭起,顶在头上。
“爷,三更了,看爷睡得香,没敢叫爷。”
屋里拉着根晾衣绳,上面挂着几件补丁衣,墙角倚着根桑木叉,呱嗒声中,“姐,这面条咋这好吃”,“这不是面条,这是馓子”,“馓子?”厢房内一灯如豆,织布的少女不时抬起手背擦擦额头,她轻轻吟道:“胡萝卜,做饭甜,拉巴闺女不值钱,一个柜头二人抬,送到婆家大门前。”旁边坐着个吃馓子的少年,桌上摆着一碗苋菜面筋汤。那少年走到织机前伸手道:“姐,你吃。”少女道:“姐吃过了。”
忽听院中叫道:“舍不得下秫秫,这水碗汤咋喝?”只见月光下,磨盘上坐着两个军汉,一手攥着掺了白面的高梁花卷,一手端着水饭,也就是稀饭,另有两碗醋蒜瓣,腌蒜苔。那军汉捏起腌蒜苔嚼了嚼道:“苦不唧,咸不唧,掌的是硝盐!”他又叫道:“叫小大姐出来做饭,小大姐,小大姐!那俊巴巴的闰女,在屋里捂白脸哩。”另一个军汉笑道:“可不就是捂白脸,等着出阁哩。”说着,那军汉扭头冲厢房的窗扇叫道:“妞啊,你可要上紧些,你看人家小红,过门才六个月,生个胖娃,啧啧。”
老者由堂屋跑出,冲两个军汉作揖道:“二位爷,二位爷。”军汉道:“老黄子,你啥心思当我不知道?一顿省一口,十年买匹马,心心量量想打嘴上省几个。你省你自家的,一钱多银子,就叫五个人吃个半饱?你昧下几个?”另一个军汉道:“省在囤口儿,不能省在囤底儿,这是百般生法儿想治几亩地。”老者垂头道:“还治啥地,穷了一辈子,也没见治下啥来。”
军汉小声道:“老儿,听说闻香教喝晨尿,是喝你自家的尿还是童子尿?”那军汉正说到这,只听一句,个驴日马爬的!忽觉被人猛地一推,便扑在了地上。那军汉回头看去,只见张差怒道:“死狗胚子!也成不得人了,内瓤这就泛上来了。半晌吃了三顿,合家不睡陪着你,给你做饭,还不知足!”另有几个军汉夹着芦席进了院,一人道:“老张,老黄,这是吃起了独食夜草呀。”地上那军汉爬起看着张差,张差怒道:“怎么,还跟我攒劲!”见那军汉不服,另一个军汉连忙上前推了一把,道:“老张,还敢带样儿。”
“不叫我出气均匀”张差骂道,向厢房的窗扇扫了一眼,喝道:“马呢!”一个军汉连忙叫道:“小哥,小哥,引我去牛棚。”
此时,千里外的济南府,的的声中,一骑背着竹杆在月光下疾行。竹杆上挑着个幡儿,幡上是三个王字。那骑驰到一座黑黝黝的宅院前连声叫老李,老李。连叫数十声,院门才吖地开了,那骑叫道:“胡儿马约,懈儿咣当。”门口一个光脊梁汉子看向马上道:“老孙,你干么?”老孙道:“教主有难!降下法旨。”立在门前的老李闻言一惊,连忙转身回院,不多时牵出一匹马,又接过老孙手中的竹幡,只听老孙道:“三个时辰到泰安州,告诉刘四,四个时辰到衮州府,叫刘四告诉衮州府,明日要传到徐州。”说着由靴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与老李。老李面露难色道:“想累死我还是累死马?”老孙推着老李的后道:“您截就截就,您老多帮忙,多帮忙。”
隐隐的村庄,隐隐的呼声,“各务生理,不要闲过,需昼夜巡逻火盗。”月光下的乡道蜿蜒进林间,几骑只觉一股薄荷般的清新。天渐渐亮了。
半个时辰后,烈日复现。前路一片吹打,一伙人抬着纸蚂蚱迎面而来,硕大的纸蚂蚱前立着牌位“敬设蚂蚱爷尊神之位”。老太太捧着香在后面祈祷:“蚂蚱爷,你给俺留个人情,谁说您是蚂蚱,您给他吃成个枯杈,谁说您是蝻子,您给他吃成个光杆子!”,“土地爷,您是一方之主,显显灵,救救这一方人吧”,“唱戏吧,一开戏蝻子就走啦。”
道旁田地里一片土黄的蚂蚱,烈日渐渐烘干了它们身上的露水,一只蚂蚱展翅扇了扇,忽地一跃,向着阳光而去,于是哄地一声,飞雪般腾起一片。
一片蝗蝻的土黄如同黄河浪涛,不露地皮,河里也漂浮着一团团他们的同类,小的如拳头,大的如足球。一片秃杆中,烈日下推来辆独轮车,头前还有个汉子牵绳拉拽,车上一边是头猪,另一边坐着个老者,那老者只为配重。他擎着长长的烟杆,坐在车上喷云吐雾。张差见状,搜索记忆,却不见烟草的痕印,他看向一骑问道:“老黄子吐的是啥?”那骑回道:“听说是打福建传来的,叫甚干酒。”张差疑道:“干酒?”
几骑又行了数里,只见几亩仍有绿色的田亩旁,农人们在田边燃起了火线,然而,蝻子却不避水火。近旁的庄子里一片狗吠,人们一边往身上扑打,一边往领子里乱掏。墙根处,蝗蝻一个摞一个层叠而上,倒塌后再重来。呼地一声,一团蚂蚱从屋檐洪水般滚落,摔在地上四散开来。一片“关门”声中,堂屋,厢房,缸里,炕上,锅里,到处都是蚂蚱。
张差将衫子系在头上,跳下马来拾起一只死蚂蚱,只见红头花脸,翅膀上有红筋,并非本地土蝗。哗哗啃咬声中,几个衙役立在地头,用麻袋套住一棵秫秫杆,顺着杆子一捋,又置于脚下乱踩,然后倒出一地死蚂蚱,一个衙役一五一十地数着,最后报道:“九十二只!”另有衙役冲一众乡民叫道:“太爷吩咐,刨虫卵,二斤谷子换一斤!”
几骑来到近前,张差略事伫留,只听前头一骑叫道:“到天寿山了!”张差驱马拐过高粱地,北望远山如翠,一骑望着满山葱郁道:“蚂蚱到底不敢大不敬!”远方的那一片青山,后世称之为十三陵,目前已具十陵,还差朱常洛,以及朱常洛的两个儿子,天启和崇祯。而万历的定陵已大体完备,只待主人入住。
大峪山,定陵。山脚下一线红墙,墙内是宫殿与汉白玉台阶,以及叮叮当当的凿击声,石匠正雕琢着丹墀上的龙凤。身着号坎打着绑腿的兵丁,或抬大石,或抬大木,或坐在背荫处歇息,瞎巴矮,豁巴热,滚巴烫,挺巴硬,晌午头,干上年把二年,弄几条鲤鱼拐子,曹鱼壳郎,大拇手头子,一片淮音。这片淮音上了汉白玉台阶,又由汉白玉台阶下了神道,进入了地下高高的穹顶,在那光洁的四壁间激起回声。隧道尽头,隐隐可见一尊汉白玉宝座。
偏殿门口拴着一个军汉,在烈日下垂着头,军官立在台阶上叫道:“一年六石月粮不是白给的,食了月粮便要上班。谁再敢跑,就到苏州老家垛集勾军!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台阶下有人道:“哪有六石?”那军官怒目台下道:“改常了!”就是改朝了,改朝换代了,造反了。
偏殿中一片算盘声,一人道:“大人,《行粮文册》已到,户部关支行粮,除月粮外,再增行粮三斗。每人日支行粮一升,盐菜银两分,每匹马日支草料一束,料豆两升。”一个身着五品武职补服的汉子道:“蛤蟆哇哇咱就该下班回卫,蛤蟆早都哇哇了,多干了几个月,还将咱们发往大同,家里谁割大秋?”正在这时,一个兵卒来到近前,叫了声大人,将一本户碟递上。那武官接过户碟打开看了看,怪道:“正要拿捕逃军,却有人来顶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墨缘文学网;http://wap.mywenxue.org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