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6日 别墅
        约80平米的客厅内，我从沙发上站起身，向张婶（实际无此人）告辞回家，她领我到窗前，指着西边的街道说：“下面的街口就有公交车。”

        我从别墅出来，心里很温暖。我家与她家属于世交，张叔这次虽然病重，但有惊无险，向来脾气古怪的他变成老顽童，反而给家庭带来意想不到的欢乐。他以后要在病床上度过晚年了，张婶的悉心照料不会让他受多少罪，三个儿女都很孝顺，轮流回家床前尽孝，谁也不找借口推诿，多么祥和的家庭关系。

        我一个人沿着道路向南走，不知道张婶所说的街口具体位置，所以边走边找公交站点。右侧是门面房，门前间隔停着几辆小货车，一辆出租车上已经坐了三个人，副驾驶一位，后排两位，司机仍在路边揽客。这里既没有站牌，也不像人们惯常的乘降车地点，关键是没有人等在路边。我继续走至丁字路口，终于在东边路北看见了等待乘车的队伍。

        这是一趟规格颇高的东西主干道，路面宽阔整洁，绿化带、自行车道一应俱全，两排参天大树分列两侧。等车的人形形色色，上下班的年轻人少，买菜、健身的老头、老太太居多，散乱成片地等在路边。

        “怎么车还不来？”不知谁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这里积了这么多人，想是很长时间没有来车了。

        我翘首左右张望，宽阔的柏油路黑漆漆发亮，像新铺的，两边的大树苍翠欲滴，像刚刚洗过的。这么漂亮的路，莫说公交车，竟然一辆车也没有，路边活动的人只有我们这一队。一定是出事故了，车过不来，我心里琢磨着，但两边同时出事故、把路完全挡住的几率太低了。要说这条路还没开通，老太太们肯定比我消息灵通，才不会在此傻傻地苦等，一定是我的耐心还不够。

        天空中层云堆垒，路尽处暮霭沉沉，西边远处的一棵大树突然颓然倒下，横挡住整条路。紧跟着东边远处也横倒下一棵大树，两边的树由远而近，一棵棵向路面砸下来，人群立刻骚乱成一团。路对面三棵树摇摇晃晃，好像也要坠倒，大家猜测着他们的倒向，纷纷躲避，往哪跑的都有。我看着大树的间距想，只要不一块倒下来就能躲过去，街口西边那栋楼如果倒塌，应该也砸不到这里，因此并不十分慌张。我所担心的是，天灾面前，人人都想逃忙，公交车上肯定人满为患，这里又等着这么多人，估计挤不上去了。

        从刚才我过来的那趟街拐过来一辆大公交车，在我们面前掉了个头才停下，车窗内人挨人，女售票员打开车门喊：“只能上三个人，最好让小孩先上来！”

        候车人中只有王牧之一个小孩，尽管人群推推搡搡、互不相让，我还是推着凌子和王牧之上了车，与他们同时进去的还有一位年轻女士。在售票员关门的瞬间，家人同在的愿望支配着我强行挤了进去，就听“咔”一声，后面的门合上了。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地道，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我连声称谢，挤到车尾没找到他们，又挤到车头。车头超乎想象的宽敞，凌子坐在司机位，王牧之背靠前挡风玻璃坐在地板上，竟然还有两个座是空的。我厚着脸皮坐上去，现在就是让大树砸死，我也能合眼了。

        钢城各企业驻站人员起了争执，有个小伙子出卖了我，我在酒宴上与他邻桌，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我装作酩酊大醉，脚下无根地提前离席。

        那人一双贼眼早就盯着我，在后面紧追不舍，非要将我置于死地。我一路逃奔到宿舍，楼道里有几个小孩在玩耍，手中、地上拿放着很多玩具，一个老大爷蹲在地上看着他们。我想他不会当着小孩的面施加杀手吧，没想到他根本不顾及小孩安危，横冲直撞冲过来。我在楼梯处醉意朦胧地闪身躲过他，又往我宿舍那边的楼道跑，仍然是深一脚浅一脚，我的宿舍门上着锁，我逃进隔壁宿舍。

        隔壁宿舍的人在玩扑克牌，所有人围拢在东南角的下铺，我进门蜷缩在东北角的下铺。我失策了，以为隔壁宿舍的人一定都认识，进来才发现没有一个熟面孔。虽然如此，我也只能请求庇护，抱着头狂呼“救命”。那人随后撞开门，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

        我好像没用这个宿舍的人帮忙，自己就把那人收拾了，拖了这么长时间，骄兵之计终于还是收到应有的效果。

        张叔的别墅下搭建了一个简易摄影棚，外观像早点铺，儿女们商议趁着父母健在，把一家人二十年的生活变迁拍成纪录片。摄影师将摄影器材支在院内，镜头正对摄影棚，我在摄影师身后站着，眼前出现一帧帧图像。

        儿女们三对夫妻先后站在摄影棚内，前一刻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下一刻就变成了两鬓微霜的油腻大叔，女的也是顷刻间从“秋娘妒”变作了“商人妇”。轮到张叔、张婶两位老人，他们不肯出屋，就在房间内拍摄。我仍然站在院里，摄影机也没动地方，我抬头看着二楼，卧室内情形如在眼前。

        卧室宽敞程度不亚于客厅，是医院病房的装修风格，北墙处一排单人床，条格被褥、枕头俱全。张叔在西边数第二张床上手舞足蹈，张婶在离他很远、离镜头较近的打理台上倒开水。张叔最爱照相，不断摆着各种姿势，让摄影师拍照，张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显然对此事并不热心，只是在程序上配合老头儿。

        儿女们对二老的要求是同框，可笑的是张叔，他实在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他坐起来摆的姿势虽好，但当摄影师按动快门时，总是突然仰躺在床上，如此反复，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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