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空置者
        西门恐现在要管理120个秒区中的身体，这本是时间线上的一条短‘水管’，现在更分成了120截。他能想到的一个更形象的比喻是蚯蚓，据说蚯蚓的每一节都能重新发育成一只蚯蚓。

        120个秒区的身体大同小异，想法也大同小异，一个人在两分钟内能有什么变化呢？况且现在时间列车的记忆已经复制到120颗头脑中。西门恐不确定当初是哪一个秒区的自己曾经去往过去或未来，他记得独孤六侠只从一个秒区跳出来，旁的秒区都在老老实实地打牌。现在，当然，拆迁到了这些相邻秒区，他们的身体被征用，幸运地进入到穿越实验区。

        这些身体中的大部分，最终都要移交给来自不同年度的客人，而现在也可以说移交了50%。它们现在一分为二，一份由原意识占据，一份由客人占据，每份50%浓稠度。当客人逐渐适应山上的生活，原意识就要功成身退，将100%的身体移交给客人。好比移交一套住房，因此客人不是客人，是首付50%的主人。

        不需要移交的，是那些“空置房”，这是那些无客可待的主人们的自嘲。

        我们不妨回顾一下6人的生卒年表：

        南宫不通，（1980~2075），享年95岁。

        纳兰穷，（1992~2081），享年89岁。

        第五痛，（1996~2087），享年91岁。

        西门恐，（1998~2090），享年92岁。

        东方肿，（2001~2091），享年90岁。

        慕容疯，（2004~2099），享年95岁。

        由上表可见，从1980到1991这12个年度，只有0岁到11岁的南宫不通在生活。于是这12个秒区，只有南宫不通需要一分为二，接待自己那0到11岁的年度代表。其余5位空置者，可以说相当的逍遥自在，既无接待任务，又可充分享受穿越乐趣。等于享受了拆迁红利又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他们是搭顺风车的幸运儿。

        从1992至2004年，其余5人依次出生，年度代表的数量亦相应增加。从2004秒区开始，接待是满员的。一直到南宫不通在2075年去世，陆续出现减员。2076至2099秒区的南宫不通遂统一在头像上打出“退休养老”的标签，纳兰穷立即赞道——“羡慕ing”，南宫不通回了一句“不必，很快就轮到你了”，2088年已不存在的第五痛评道——“生得早死得早，早辛苦早投胎，很公平啊”。但2082后的秒区中，空置者纳兰穷的标签没有沿袭“退休养老”，而是换成了悲戚戚的“守墓人”，2088后的第五痛则是“多余人”，2091后的西门恐——“beingornotbeing，是个穿越问题”，紧随其后的东方肿在生死大事上也来了哲学灵感——“死啦？没死呢!”。

        2092至2099年，只有慕容疯在活着，只有他需要一分为二，并且照顾一位脾气暴躁的老人，这位老人吸惯了营养液，抗议世纪初原始野蛮的进食方式，令他相当苦恼。看着其他空置者该打牌打牌该打兔子打兔子，更令他抓狂。他发了张揽镜自拍，感慨——“这么帅的我，偏偏活得这么久”。纳兰穷评——“长得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包括活得久，不是吗？”，第五痛评——“可不是嘛，贼帅了！”，慕容疯当然听出弦外之音——“老而不死谓之贼”，回了句——“活久见世界大同，不枉此生！“，只有他见证了人类2090年代的世纪之战以及最后的末日，这成了他夸夸其谈的资本。

        这一周没有实验任务，唯一的主题就是尽快适应山上的生活，当然这也可以说是实验的一部分，测试不同年代穿越者的适应性。很明显，人类是越活越娇气的，习惯了味蕾电子刺激的2080后老人们觉得烤兔子味同嚼腊，习惯了躺在盒子里的2070后们睡不惯硬板床，习惯了切换底盘满世界游的2060后们觉得山上就象坐牢，习惯了机器人服侍的2050后们做不来任何家务，习惯了机器情人的2040后们虽然换得更年轻的身体却失去了生活的慰藉，倒是戴惯了VR眼罩的2030后们如释重负，对先进的头脑屏幕赞不绝口，但头脑屏幕暂时不能连接他们那个年代的娱乐资源，又令他们相当失落。

        不过2030后们是最快适应山上生活并愉快地接收自己2030年身体的。对于他们，这段生活并不久远，这是双重的故地重游，重新回到那段为梦想而犯蠢的时光，重新回到那具充满活力的身体。在他们的回忆中，这段时光没有任何生活压力，整天就是打打牌打打兔子，吃得好睡得好却没有大肚腩，而由于梦想，它又是笼罩着神圣的光芒的，他们想象着自己在山上健步如飞，徒手搏兔，同时又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苦修者，山上的日子，不是阳光灿烂，就是星光璀璨，于是这具2030年的身体，也就跟着青春焕发，由内而外闪着光。接收这样一具身体，有如接收一件圣衣。

        真实的历史永远是令人失望的，它有太多琐碎的细节，很容易就破坏了想象中的叙事。其落差并不比从精美的宣传册和精致的沙盘过渡到真正的毛坯房小。但他们一时还不能忘却记忆中那个闪亮的模板，觉得稍加努力就可装修回那个想象中的样子。

        对于2030年前的代表们，本年度属于未来，但未来不该是这个样子，自己怎么可能颓到这个程度，到一座荒山上来养兔子，还自诩为灵修者？他们也高度怀疑超级美男股那件事，尽管一路行来也浏览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这多半是六侠计划的一部分——为打造这个实验区而编造的虚假记忆。6位管理者当然不能接受这种质疑，他们亲历了本年度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们养兔子时洒下的每一颗汗珠，吃下的每一块兔肉，打出的每一手好牌，都已记录在历史中，可以随时查阅，怎么可能是编造的呢？而体力劳动的艰辛以及享用劳动成果的那份充实感，也算得上人生的重要体验，怎么能说是颓呢？

        他们绝口不提的是，上山的初衷，人生（也就是美男股）的大起大落，这件事他们现在不那么肯定了，他们不那么肯定他们就是六侠这个形象的基因来源，但这件事很严重，关乎信仰，不能触碰，只好拿兔子说事了。好比伊战的每一发炮弹每一条人命都是真实的，但是洗衣粉——还是少提为妙。

        虽说敏感和怀疑是年轻人的天性，但说到底只是不服气，不服气自己的人生将这样失败。但他们同时也是乖巧的，明白自己眼下小白鼠的身份，改变历史或许是可能的，创造未来也是可能的，但目前实不宜将矛头指向实验的主人。所以他们的怀疑也就点到为止，转而评价起兔肉风味和2030年的手机来。平心而论，除了有点颓外，山上的生活还是相当惬意的，毕竟，年轻人们没有体验过未来那些盒子啊机器大保健啊味蕾电子乐啊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体上他们还是相当单纯的，2030年的柔性全透明手机对于他们已经是顶尖的科技了。它象一口微型鱼缸一样任人揉捏，那些可爱的app象鱼儿一样在里面游来游去，AI根据你的浏览历史和当前表情包括血压脉博判断什么鱼儿游到什么位置，你无需用另一只手来点击它们，你轻微揉捏的力度和指向就能触发目标鱼儿的响应，你可以双手各玩一部手机，就象玩钢珠一样。你也可以选择眼动控制，该模式是从VR眼镜中移植过来的，不久VR眼镜就将全面取代手机，同时也意味着眼睛将全面取代手，手的作用都不是必要的了。

        因此目前这种柔性全透明手机可算是手机的巅峰了，它将手的功能发掘到了极限，将手上动作的敏感性和分辨率都发掘到了极限。虽然它最终败给了眼，但它对于5年前的柔性不透明或透明不柔性手机已经是碾压性的了，对于10年前的全面屏折叠屏水滴屏则更是颠覆性的。而20年前的人们，还沉浸在对iphone4的喜悦中，有人甚至愿出一个肾来换它，那个肾的价值现在都不如一片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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