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五月初十集市那日，上午裘氏在家梳理了一番莲儿的嫁妆，已经万事齐备。不过做娘的都是不知足，下午的时候，裘氏又叫上莲儿和彭世鑫去逛集市，看看还有什么可买的。莲儿就开始劝母亲少买，裘氏也不答应。几个人一逛就逛到了李氏的客店，看见苦济和尚和山儿在那里忙着给病人看病，裘氏只是稍作停留，顺便又去看望李氏，在李氏的店里坐了坐。

        客店这会的客人已经不多，李氏就陪裘氏坐着喝茶聊天。裘氏虽然没有十分高兴，但是女儿就要出嫁，裘氏的脸上也有些欣然之色。李氏见了又有些羡慕起来，跟裘氏道喜，还说那天会去贺喜，跟裘氏高高兴兴地闲聊了一会，说些跟莲儿婚事相关的话。莲儿对李氏却是充满歉意，山儿要是离开，不知道李氏会受怎样的打击。莲儿挨着李氏坐着，既不能出言提醒李氏，又不能说一声对不起，感觉比离开自己的母亲还愧疚。

        李氏见莲儿亲近自己，倒是觉得欢喜，见莲儿恢复旧时靓丽的模样，心里也喜欢，见莲儿神情悲悯，又拉着莲儿的手，安慰了莲儿几句。待了大概有半个时辰，裘氏他们才起身离去。李氏又接着去厨房照看，等到晚饭吃过，大家都闲了下来。李氏得了空，就去烧洗澡水，山儿就开始寸步不离地赖在李氏的身边。

        李氏见山儿比往常更是粘着自己，趁机就问道：“要不要跟大娘一起洗澡？”山儿已经大半年没有跟李氏一起洗澡，这会竟然痛快地答应了。李氏一下还觉得有些惊喜，等到洗澡的时候，还问山儿道：“山儿，你今天好像特别喜欢大娘？”山儿反而看着李氏说道：“我从来都喜欢大娘。”李氏一下就乐开了花，把山儿抱在怀里，高兴地说道：“你这么说，大娘可要开心坏了。”

        等洗完澡，何掌柜还在陪苦济和尚聊天，李氏便想上楼去拿针线活来做，山儿又跟到了楼上。李氏去拿活计，山儿从后环抱

        着李氏的腰，把头埋在李氏的身上。李氏见山儿对自己如此亲热，全身泛起了一阵温情，干脆就坐了下来，把山儿抱到腿上坐着，搂着宝贝了一会。山儿安静地靠在李氏的怀里，只是一声不吭。

        李氏抱了山儿一会，觉得山儿的神情有些古怪，问道：“山儿，你是不是有话要跟大娘说？”山儿摇了摇头，反而伸开胳膊抱住李氏的脖子，把脸贴在李氏的脸上，还试着亲吻李氏的脸颊。李氏这下更是欣喜非常，山儿的表现，完全就像个孩子在向母亲要亲亲、要抱抱。李氏满脸满身地摩挲着山儿，看看山儿，又亲亲山儿。

        最后，李氏终于抑制不住，把山儿扳开来，看着山儿问道：“山儿，你是不是愿意叫我娘？”山儿动情地注视了李氏一会，点了点头，重新抱住了李氏的脖子。李氏一下感动得眼泪直流，说道：“大娘从一见你就喜欢你，以后我就是你娘，你就是娘的宝贝。”李氏满怀柔情地抱着山儿不肯松手，就像是她的命根子一样，又絮絮叨叨地说些往事。

        李氏也不知抱着山儿抱了有多少时候，直到何掌柜上楼来睡觉。山儿才离开李氏的怀抱，神情凝重地看了看着李氏夫妇，郑重地道了一声“大伯大娘晚安”，依依不舍地下楼去了。李氏才发觉自己的胳膊和大腿都麻了，忍不住站起来拍打着。何掌柜已上床躺着，笑话李氏道：“你看你，要是山儿肯让你抱着，估计你一刻都不舍得放下了。”

        李氏满脸喜悦之色，丝毫不介意何掌柜的玩笑，答道：“那又怎样？刚才我问山儿愿不愿意叫我娘，山儿点头了。”李氏说完，又得意地强调了一遍道：“山儿愿意叫我娘。”何掌柜“喔”了一声，惊喜地问道：“你说真的？你上床来，我帮你揉一下。”李氏一边脱了外衣上床去，一边兴奋地答道：“我还骗你不成，刚才山儿对我就跟对自己的娘一样亲热。”

        何掌柜却问道：“这么说，你想通了？”李氏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宝儿从小就小心眼，不许我抱别的孩子一下。见我喜欢山儿，宝儿撒手就走了，所以我就一直不忍心。不过现在我想通了，山儿要是能叫我一声娘，我就知足了。我这辈子活着，也就这点盼头，宝儿要怪我，就让他怪我吧。”

        何掌柜见李氏说得有些悲观，也知道说不通李氏，也不想惹李氏不高兴，就挑李氏喜欢地说道：“我还担心山儿太不一般，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够留下，既然山儿肯叫你娘，这下就好了。”李氏说道：“莲儿的娘也说山儿以后肯定会出人头地，说我们要是能收养山儿，就是我们的福分。我也不想山儿怎么出众，只要山儿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能陪在我们身边就足够了。”

        何掌柜建议道：“你明天就去跟老师父说，赶紧把这事办了。”李氏答应道：“知道。”李氏又跟丈夫商议收养相关的事。何掌柜帮李氏揉了一会胳膊。李氏觉得好多了，才熄了灯，躺下睡觉。不过李氏的心情非常激动，翻来覆去了一会，又叹了口气，对何掌柜说道：“当初要是听你的就好了，现在山儿叫爹娘估计都叫顺口了。”何掌柜说道：“你还要不要睡了？以后让山儿多叫你一声娘不就得了。”

        李氏还不以为然，说道：“那哪能一样！我就想听山儿叫我娘。”李氏说完，又忍不住转过身来，问道：“山儿叫我娘了，就要叫你爹，你高不高兴？”何掌柜其实也很兴奋，答道：“能不高兴吗？好了，快睡吧，明早起来就去说。”何掌柜给李氏掖好被头，又劝了几句。李氏也就不说了，闭上眼睛睡觉，一心盼着天亮好去跟苦济和尚说这件事。李氏心里一高兴，加上忙碌了一天，没一会就睡着了。

        莲儿一晚上也是依偎着裘氏，因为莲儿就要出嫁了，倒可以跟母亲说些告别的话，所以莲儿就再三嘱咐裘氏要保重身体、以后不要想她之类的话。裘氏自己也不停地叮嘱女儿，又叫女儿放心。等到睡觉时分，裘氏就要起身离去，莲儿还依依不舍，更是扑到裘氏的怀里。

        裘氏只得又搂着莲儿坐了一会，问莲儿道：“怎么了？你舍不得娘，娘更舍不得你。虽然县城离得不算远，但是你成婚之后就不便当了，娘一年能见你几次就不错了。以后你要想娘了，就多来看看娘。娘想你了，也会去县城看你的。”莲儿说道：“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就怕到时回不来。要是我回不来，娘，你也不要多想，我会好好地活着，你放心就是。”

        裘氏说道：“傻孩子，就是张家最怎么蛮横，也不可能不让你回娘家看看。他们要是不让你回来，娘就找上门去。好了，不早了，早点休息，娘回去了，明天给你试下嫁衣。”裘氏放开女儿，准备起身要走。莲儿也跟着站了起来，就在裘氏要走出房门的时候，莲儿又抱住了裘氏，说道：“娘，你要保重，恕女儿不孝。”莲儿说完，就放开了裘氏，转过头，眼泪更是簌簌直下。

        裘氏觉得很是诧异，说道：“莲儿，这是怎么说的？你大喜的日子还有几天呢？”莲儿忙擦掉眼泪，强作镇定地说道：“娘，没事了，你回去睡觉吧。”裘氏疑惑地看了看莲儿，转身走出了莲儿的房间，一路上还有些思来想去。裘氏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门口，一下就站住了。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裘氏突然有种感觉，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女儿了。裘氏不禁一阵恐慌，很想回去问问莲儿，或者看住莲儿，但是又觉得有些荒唐，可能只是自己的胡乱猜测。

        裘氏回到房间里，总归有些心神不宁。在房间里徘徊了没一会，裘氏又出来，往后院走去。裘氏经过彭世禄的房间时，看到房门未锁，想现在去打扰莲儿也显得有点大惊小怪，不如就在这里看着，这样莲儿要是有什么动静，自己也好知道。裘氏走进彭世禄的房间，沾湿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孔，就坐在窗后静候着了。

        等到将近子夜时分，裘氏听到莲儿的房门响了一下，就见莲儿提着一个包裹出来。裘氏差点就叫出了声，急忙用手绢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敢情莲儿这是要逃走？不知道莲儿这样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地能逃到哪里去？如果要让裘氏选择，女儿逃走总比在家等死强。这可事关女儿的生死，裘氏紧咬住手绢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眼泪却跟流水一样地往下直淌。

        莲儿走到了院子里，把包裹放下，朝着裘氏卧房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磕最后一个头的时候，莲儿久久地趴在地上不肯起来。最后站起来的时候，裘氏看到莲儿在抹眼泪，裘氏自己的双眼一下也被眼泪迷糊了。不过裘氏马上抹掉了泪水，又紧盯着莲儿看。这可是见女儿的最后一面，裘氏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等到子夜，裘氏只觉眼前一晃，一个瘦小的身影飘进了后院，接着又飘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地，动作比猫儿还敏捷轻巧。莲儿轻声叫道：“师父！”两人正是山儿和苦济和尚。山儿忙竖起手指放在唇前，示意莲儿不要出声。苦济和尚抱起莲儿，只是轻轻一跃，就飞过墙头去了。山儿拿起莲儿的包裹，也只是轻轻一跃，同样翻墙出去了。接着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一点声响，马上就恢复了宁静。

        眨眼间，后院已经是空无一人，裘氏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裘氏此时才明白过来，苦济和尚和山儿救莲儿的方法，就是带着莲儿逃走。怪不得莲儿突然就肯吃东西了，也不在乎婚事怎么筹备，原来已经决定好一走了之。不过无论如何，苦济和尚和山儿也是救了莲儿一命，裘氏已是感恩戴德，但是女儿这一去，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如何，会不会跟着苦济和尚出家？会不会在外流浪？估计日子肯定好过不了，吃苦受累总是难免。

        裘氏想到这个，又是一阵心疼，呆呆地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盯着莲儿消失的那个地方，久久不肯离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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