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千山鸟绝（8）
        他当然不知道内情。玉如意名义上是如夫人，实则类似于姚柏威的养女，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才收为偏房，但在投马寨的一众头领之中，却都知道其中的隐情，所以，这时见其状听其言，各人虽然也感一丝意外，但并不震惊。那单姓头领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他点头沉吟，脸上还露出几丝笑意，显然深表赞同。

        秦相恭沉吟道：“依夫人看来，该当如何？”玉如意苦笑一声，道：“我要秦堂主亲口承诺，保我投马寨的头领部众平安，我就解散山寨，让他们各奔东西。这些头领中了贵帮的天香缕毒雾，内力散失，无法再行恢复，比之常人更加不如，对于贵帮的统一大业，也不会构成阻碍威胁。秦堂主肯亲口许诺，小女子便答应陈帮主所请求之事。”

        章九等人听玉如意如此说，都是大吃一惊。他们并不知道陈仓与要玉如意答应何事，但想来事关重大。陈仓与是杀死姚柏威的元凶，是投马寨的头号仇敌，以玉如意的刚烈性子，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为了保全众人性命，竟而大违本性，无不是大为感动。众人齐声呼喝，有的出言相求，有的断然回绝，有的提出以死相谢。群情激奋，不能自已。一时之间，厅堂之中，喧哗吵闹，很是杂乱。

        玉如意止住众声喧哗，言道：“都别吵闹，且听秦堂主如何说法。”言毕，侧耳倾听。秦相恭好生为难。他武功高强，在弘义帮中的极有威望，颇受向勉的嫉恨。帮主陈仓与近年来闭门练功，少有过问帮中的事务，但看眼下烽火四起，帮众四出，便知帮主闭关参研是掩人耳目，这些个预谋早已布局下来。

        这么大的事情，他作为弘义帮最枢机的头领，竟然全不知情，可见帮主对他疑忌过深，防范严密。这一次奉命前来，他也只是受帮主亲自交待，要他活捉了玉如意和曾治。帮主只说这两人身份特殊，另有用处，但这个用处，到底是用在何处，要做何用，他却丝毫不知。

        这时听玉如意言下之意，她自己是清楚的。若不答应，她断然不肯合作。若是答应，更添帮主疑忌。陈仓与的为人，他也是捉摸不透，但想多半会杀人灭口来收尾。俗话说患难之中见真情。他们身处危难，属下肯为寨主送命，寨主肯为下属赔命，相互敬重，义薄云天，这番真情，他也是不能熟视无睹。

        秦相恭一番天人交战，当即决定，宁肯受帮主见责，这些个好汉的人身安全，他是要担当下来的，当即点头，说道：“请玉夫人放心，只要夫人答应跟帮主合作，在下这就放人，众位头领想去哪里，悉随尊便。但教秦某人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众位受半点委屈，不许弘义帮任谁加一指于众位，若是有违誓言，愿如此桌。”说着，左手翻转，将桌上茶杯向下一拍，但听噗的一响，那茶杯便整个没入桌面，沿桌缘齐平。

        投马寨的众头领见了他这手功夫，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中毒被缚，自然心中一万个不服，这时见到秦相恭显露出真实的功夫，方才大哗，情知这份内力，自己是远远不及，若单打独斗，万万不是人家的对手。这一帮人之中，以王福成最为喜欢抬杠，他见秦相恭掌拍茶杯，奇道：“秦堂主的这份手劲内力确实了得，只是老王我有一事不明，这桌子尚且完好无损，与秦堂主的许诺，又怎样契合？”

        秦相恭向他微微一笑，拾起了椅旁的铁拐向地上一顿。他举重若轻，内力一发即收，众人只觉脚底微一震动，随即恢复原状，看那铁拐下的青砖，也都完好无损，不知他用意何在。那王福成咦了一声，道：“秦相恭内力高明，收发自如，老王我仍是不明……”不明所以的那“所以”两字尚未出口，便见那桌子四分五裂，哗啦一声，桌面跌成了片片碎木，中间的茶杯落在地上，瓷片四溅。王福成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道：“好，好，好。”

        他连道三个好字，自是承认艺不如人，极是钦佩。

        忽见有一人走了出来，向玉如意微一弯腰施礼，便向后门奔去。后门口站有一两名弘义帮众，见他行色匆匆，伸臂拦阻，见他毫不停留，便臂上使力，将他震了回去。那人倒退后跌，随又站起，再度行去，低头弓腰，便如孩童撞人一般，向那守卫冲去。

        范力叫道：“叔叔！”那人正是吴小武。守卫见状，弓腰撤步，双手兜处，又将他直贯了出去。这次跌得严重，吴小武额角上擦破了好大一块油皮，嘴角淌血，又来冲撞。那守卫是个壮大汉子，膂力惊人，他甚感奇怪，但刚才听得堂主承诺，不好重手伤人，但不知吴小武要去作甚，自然也不能放行，当即又将他摔了回去。

        吴小武这次受伤严重，站立不起，便四肢据地着爬行过去，地上的两道血迹触目惊心。吴力害怕，眼中含泪，抽噎着手足无措，哭喊着要叔叔起来。众人都不知他要作甚，只是觉得这吴小武平素怯懦，不知这时为何忽地转性，要去做什么。眼看他又被摔了回来，再次蠕动着要闯出门去。那守卫惊怒交集，又是大惑不解，他这次不等吴小武近身，便大喝一声，主动靠了过去，一当他手足使力，便伸手挥出，化解去他的力道，使他不能使力。

        玉如意听到众人不断惊呼，吴小武状若疯癫，似是失去了理智，念头一转，便想到了他为何如此，说道：“吴头领，此事错不在你，不必在意。”吴小武果然住手，回头望她，口鼻流血，形容可怖。玉如意又道：“没用的，即使找到牛肉，喂食范力，他也不能抵挡住这许多的好手。”吴小武似是筋疲力尽，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嗓音低沉，伤心欲绝。

        众头领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心中有愧，要以行动来赎罪，俱皆动容。只听他呜呜咽咽，哭个不休。吴力陪在身边，也是呜呜哇哇，哭得起劲。众头领反应过来，王福成便将吴小武拉了起来，塞到了一张椅子上。吴力也抹去眼泪，又伸出袖子，不住的为吴小武擦泪，安慰道：“叔叔不哭，叔叔不哭……”

        正在这时，忽见有一名青衣汉子行色匆匆的走入大厅，径直来到秦相恭身旁，低语禀告。秦相恭听着，向高晨三人望了一眼，默然点头，神色凝重。玉如意耳音敏锐，那人极力压低音量，还是给她听得真切。

        原来，冯毅伺机逃脱，下山不久，又领了几十个人重新上山。那几十人武功均都不弱，突破外围防线，来到了山顶，却忽地转向东南，向南边的粮仓奔去。

        玉如意心中奇怪，他们一同前来，知道冯毅没有其他的外援，不知他所带领的又是哪边的朋友。他们长驱直入，顺利上山，那是因为弘义帮的守卫不知地势，没有充分利用。投马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从山脚到山顶，共有三道防线，分别是一夫关，三绝岭，叹息桥。一夫关，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那里陡峭狭窄，有重重的哨楼守卫。

        单只哨兵守卫，便有明哨、暗哨、游动哨，哨楼中有弓箭手、滚石滚木，还有各类的机关陷阱。其后的三绝岭，是说那里极难推进，勉强硬上，也只是有去无回，三绝其命；叹息桥架设在万丈悬崖之上，莫说是大队人马难以过去，武功高绝之士，在毫无遮拦的索桥上通过，也是前无进境，后无退路，在两边好手的防护下，绝无通过可能。

        她和曾治所来的那条暗道，也是机关林立。秦相恭等人得能进去，不用说，定然是段可甜言蜜语，从吴小武口中哄骗得来。这投马寨固若金汤，若非从内部攻克，想要侵占得手，难于上青天。

        玉如意转念一想，登时明白，不知何处的救兵上来支援，与败退的冯毅汇合一处。那冯毅聪明机敏，料想山寨被占，冒险硬攻，也是伤亡惨重。他带人转向西南，是因为他眼见自己向那个方向行去，以为自己在那里，想要与自己汇合，那便占尽了天时地利，多了几成胜算。

        这番计划，原也算得高明，他却料想不到，自己是从岩缝中回环而来，途中已然遭擒。南院的粮库有重兵把守，里边机关重重，他们擅自闯了进去，有段可坐镇指挥，想来会利用地形优势，将他们一一擒获。她言念及此，唯有摇头苦笑，心内甚感可惜。

        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时辰，便有人前来通报，说道段公子略施小计，将来犯擒获在水牢中，听候发落。他们这时已然得手，便不再压低声音，独自回报，而是大声宣告。那通报之人尖嘴猴腮，面向猥琐，故意的大声说出，似是耀武扬威，有意震慑他人，被秦相恭训斥了一句，便低头诺诺，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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